书圣之道：王羲之传

就在羲之书法走向顶峰之时，又一颗明星出现了，他就是羲之的第七子王献之。

献之出身书法世家，家学自不必说，加之本人聪慧，书艺进步神速，而后独领风骚，后世称其父子为“二王”。《献之传》：“桓温尝使献之书扇，笔误落，因画作乌驳牸，甚妙。”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五云：“子敬少有盛名，风流高迈，草隶继父之美，丹青亦工。桓温尝请画扇，误落笔，因就成乌驳牸牛，极妙绝。又书《牸牛赋》于扇上。此扇义熙中犹在。”献之自幼聪慧，学习书画，颇露才华，盖亦出自家教。其从祖父王廙，父羲之皆兼善书画，献之得天独厚。

王献之出身贵族，风度超乎常人，多有故事流传。《世说.雅量》记载了这么一则故事：王子猷、王子敬（即王徽之、王献之）曾经一起盘坐在竹榻上喝茶，兴致正高。突然间，徽之发现房顶失火，大惊失色，急忙逃避，紧迫中连鞋子都忘了穿，就那样赤脚跑出去，好一副狼狈相。献之不然，他神色恬然，不紧不慢地发号施令，召唤左右过来，扶着家具和门廊的栏杆款款而出，那神情简直无异于平常情态，好像没有发生失火这件事似的。故事传开，世人以此判定这两个兄弟器宇有所不同，徽之不及献之。

檀道鸾《续晋阳秋》有这样的话：“献之虽不修常贯，而容止不妄。”此言献之遇险时沉着冷静，不惊慌失措。《本传》又载：“夜卧斋中，而有偷人入其室，盗物都尽。献之徐曰：‘偷儿，青毡，我家旧物，可特置之。’群偷惊走。”读来叫人觉得好爽啊！小偷在那里忙着搬东西，年幼的王献之竟然特别忠告小偷，说那件青毡是我家祖传之物，好歹给我留下，别的你随便拿就是了。此亦说明献之处事之沉静持重。《本传》叙此二事先于“七八岁时学书”，愈见献之少年时代品性之不凡。

献之为秘书丞不知多久，《晋书》不载其职。唐代张怀瓘《书议》记：子敬年十五六时，尝白其父云：“古之章草未能宏逸。今穷伪略之理，极草纵之致，不若藁行之间，于往法固殊，大人宜改体；且法既不定，事贵变通，然古法亦局而执。”这段话实在是天才之语，而竟出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之口，令人惊异。王献之指出，古代延续下来的章草未能宏逸——不够潇洒流畅。王羲之一改旧体，多有放纵之笔，是以有了行书、今草的创造。但王献之却指出了父亲书法“极草纵之致，不若藁行其间”，而且提出了卓越的见解：法既不定，事贵变通。

《世说.品藻》：“谢公（安）问王子敬：‘君书何如家尊？’答曰：‘固当不同。’公曰：‘外人论殊不尔。’王曰：‘外人那得知！’”刘孝标注引宋明帝《文章志》曰：“献之善隶书，变右军法为今体，字画秀媚，妙绝时伦。与父俱得名。其章草疏弱，殊不及父。或讯献之云，羲之书胜不？莫能判。有问羲之云：‘世论卿书不逮献之。’答曰：‘殊不尔也。’他日见献之，问：‘尊君书何如？’献之不答。又问：‘论者云，君固当不如。’献之笑而答曰：‘人那得知之也！’”

王献之真是个冷静客观又非常自爱的人，别人说他的字不如其父，他说“外人那里懂得呢”。家父羲之问他：你爹的字怎样？献之就是不肯说话，其实他是不想赞美父亲。羲之又说：评论者认为你的字比我还是有些差距呢。王献之说：那些人哪里懂书法啊。当人问羲、献书艺谁高时，献之的回答是“固当不同”，即献之书体较羲之又有革新。羲之继承和发扬了蔡邕、钟繇和张芝的书法传统，改革书写费烦的隶书和章草，创造了今楷、今行、今草；此诚为历史创举，怎么估价都不会过高。但献之对书法的改革步子更大，以致“父子之间又为今古”。所以，在汉字字体改革史上，献之亦与有力焉。

羲之与孩子们的关系极好，全家人和睦相处，多有趣事。《晋书.列女传.谢道韫传》：“凝之弟献之，尝与宾客谈论（玄学），词理将屈，道韫遣婢白献之曰：‘欲为小郎解围。’乃使青绫布障自蔽，申献之前议，客不能屈。”此事可见，献之青年时代就参与了谈玄论道。他与道韫之间的叔嫂关系是极融洽的，谢道韫见献之被人驳难而窘，甚至出面为小叔子解围。不过那时的妇女似乎不能参与谈玄，所以谢道韫出场时要用青绫布遮挡障蔽。

王献之长成，于升平四年娶高平郗昙女，名道茂。郗道茂是献之二舅郗昙之女，彼此为姑表兄妹。他们何时结婚，史籍缺载。两人结婚，是在其岳父郗昙去世之前。这桩美好的婚姻，后来成为悲剧。有说，郗道茂不能生育，所以献之不得不与之离婚。另有一说，皇帝的女儿看上了献之，非要给献之做老婆不可。朝廷逼迫献之与郗道茂离婚，献之为了对抗这个钦赐婚姻，曾经把自己的腿故意弄伤，可是公主那边放言“即使献之砸断自己的腿我也要嫁给他”——谁敢违抗朝廷啊——献之无奈娶了公主做了驸马。离婚多年后，有人问献之，什么事最让你伤心？王献之说：唯一的错事就是和郗道茂离婚，那件事经常让我在噩梦里哭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