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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圣之道:王羲之传

永和十二年(56),羲之五十四岁,辞官之第二年,在山阴闲居。

二月,桓温请移都洛阳,修复园陵。奏章上了十余次,而朝廷不许;朝廷只是拜桓温为征讨大都督,督司、冀二州诸军事,以讨姚襄。三月,姚襄入于许昌。羲之有一书信云:“得无奕(谢奕字)、阿万(谢万)此月二日书,甚近清和月(四月),羌贼(指姚襄)故在许下,自当了也。桓公未有行日。阿万定吴兴。”桓温北伐胜利,请求东晋王朝将首都从建康移至洛阳,但朝廷不肯如此,此议只好作罢。可见东晋朝廷完全没有回中原的想法了。

七月,姚襄自许昌攻洛阳,逾月未克。同月,桓温自江陵北伐,遣督护高武据鲁阳,辅国将军戴施屯(黄)河上,自帅大兵继进。是时,桓温与其僚属一起登上平乘楼(一种大船),远眺中原大地,叹曰:当年西晋朝廷腐败,清谈家舞文弄墨,“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衍)诸人不得不任其责!”桓温以为王衍等人徒尚清谈不务国事,遂使夷狄入侵,北国陆沉,当负历史罪责。

八月,桓温军继续前进,大军行至伊水(今河南洛阳市南),姚襄撤围,拒水而战,桓温结阵而前,亲自披甲督战,姚襄的军队大败,死者数千人。桓温于是攻克西晋当年的首都洛阳,屯兵于太极殿前。然后,拜谒先王先帝诸陵墓,有毁坏者修复之,并各置守护陵寝的官员——陵令。此后,桓温上表请镇西将军谢尚都督司州诸军事,出镇洛阳。因为谢尚迟迟未至,桓温派颍川太守毛穆之、督护陈午、河南太守戴施等,以两千人卫戍洛阳,保卫山陵,迁徙降民三千余家于长江、汉水间。

北伐大胜,羲之极为鼓舞。多年来,其拳拳之心一直系于北伐大事,梦中多是复回中土的情景,如今桓温将军让他实现了梦想,因此颇有些心驰神往、欲上前线的热情。由此可见,羲之虽然退隐,但他依然心系国家。为了北伐的胜利,他研讨方略,常常为粮运不继而忧虑,为谢尚疾笃而焦心。羲之有书云:“得都下九日书,见桓公当阳去月九日书,久当至洛,但运(粮)迟可忧耳!得仁祖(谢尚)二十六日问,疾更委笃,深可忧!”羲之继而得知桓温大军告捷,故都已经克复时,大为振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有一书云:“得谢、范六日书,为慰。桓公威勋,当求之于古,令人叹息!比当集(聚歼)姚襄也。”

这一阶段,羲之还有二书,云:“知虞帅云,桓公以(已)至洛,即摧破羌贼。贼重命,想必禽之。王略始及旧都,使人悲慨深!此公威略实著,自当求之于古,真可以战,使人叹息!知仁祖小差(病愈),此慰可言!”又,《十七帖》中有“虞义兴适送此(书信)。桓公摧寇罔不如志。今以(已)当平定(姚襄)。古人之美,不足比踪,使人叹慨!”这就是千古传诵的王羲之的《破羌帖》。

宋代黄伯思《东观馀论.跋逸少破羌帖后》云:“《破羌帖》今在米淮阳(芾)家,崇宁癸未春,米在都下,以泉十五万得之。后有‘开元’印记,及陶谷等题字。余尝跋之云:晋穆帝永和十二年秋,桓温破姚襄于伊水,遂至洛。时将以谢尚镇之,属病不行。此帖所叙桓公摧破羌贼,及喜仁祖小差,正当时事也。是时,逸少去会稽内史已岁余,方遁迹山水间,宜不复以世务经怀,而此书乃叹宣武之威略,悲旧都之始平,忧国嗟时,志犹不息;盖素心如此。惜其一愤远引,使才猷约结,弗光于世。独区区遗翰,见宝后人,览之深为兴叹。”

可见,山水可以隐遁其身,但不能遮蔽其心。

这次桓温克洛,到升平五年羲之去世前,有五六年的时间,许昌、洛阳都在东晋的掌握之中,江南人士往返者不少。有人说羲之在这期间曾经去许昌、洛阳一带观碑学书。果有此行,羲之的书信中当有所记述,可惜未见。**月间,徐州刺史荀羡将兵,随段蕴救援镇北将军段龛,军队“至琅邪”(此古琅邪,即今临沂,羲之祖籍也),“进攻阳都”(今山东临沂市沂南县,比邻羲之家园都乡南仁里,诸葛亮故乡)。由此可见,羲之故里一度为王师所克复。如果羲之去洛阳等地旅行,浏览碑帖还在其次,其首要关怀应在凭吊先贤、拜谒祖庙、告慰祖先等。也就是说,既然老家已经克复,羲之能去洛阳等地,也应回祖籍去看看。那是他的出生地,也是琅邪王氏的家庙所在,不回乡看看,于理不通。但是,史料对此并没有明确的记载。

是年十二月,谢尚以疾笃,朝廷以丹扬尹王胡之代之,因病未行。此时羲之有几封书信说及此事。本年,殷浩卒,享年五十二岁,羲之写信“哭之”。这一时期,王羲之写了不少有关书法创作的论著。本年四月十二日,羲之书《笔阵图》。羲之还给王修(字敬仁)写过一篇《东方朔赞》,这是敬仁“求右军书”。永和十二年五月,在山阴写了《黄庭经》。黄伯思引虞和《论书表》云:“山阴昙瓖村养鹅道士谓羲之曰:久欲写河上公《老子》,缣素早办,而无人能书,府君若能自屈,书《道德经》两章,便合群以奉。”于是羲之便停半日,为写毕,携鹅去。此事前章有述,不赘。

羲之家“世奉五斗米道”,应道士之请,为之书写《黄庭经》,此事会有的。近代学者陈寅恪云:“东西晋、南北朝之天师道为家世相传之宗教,其书法亦往往为家世相传之艺术,如东晋之王、郗,是其最著之例……学道者必访寻真迹以供摹写,适与学书者之寻访碑帖无异。是书法之艺术,实供道教之利用,而写经又为一种功德,如《太平经》记,郗昙之性尚道法,多写道经,是其一例……至王右军为山**士写经换鹅故事……实以道经非倩能书者写之不可。”此论大有见地。据说,羲之还写过嵇康所著之《养生论》、《太师箴》和阮籍的《劝进表》。羲之书写嵇、阮的作品,不仅为了练字实用,盖亦钦慕其为人。

晚?年升平元年(57),羲之五十五岁。辞官第三年,居山阴。

其时,东晋仍为北方各族所侵扰,战火不断,羲之忧心忡忡,废“庆年之乐”。

本书多次说到“北方隔阻异族侵扰”等,以现代视角看,此论不无偏见。为什么?因为汉人留存下来的资料往往站在“中原正统”的角度看历史,我等后人不分皂白而用之,常常陷入误区,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这里有必要给“北方民族”作个严肃郑重的正名。由于封建王朝大封臣僚,以至于形成“遍地贵族”的局面,各王国诸侯的封地越来越小,而赋税却逐日增加,以应付皇室即贵族们的奢侈铺张的生活,终于酿成“八王之乱”。混战期间,各地水利失修,吏治糟糕透顶,加上天灾不断,各地都有大量的流亡人口。史书记载,这一时期,关中一地就有十多万人流入汉川、河东、平阳、弘农,上党诸郡人民则流入颍川、汝南、南阳等地,多达数万户。《晋书.王弥传》记:刘琨上疏,陈述其所见之流民情况,“臣自涉州疆,目睹困乏,流民四散,十不存二,扶老携幼,不绝于路”。流民来到人生不熟的地方,生活本就艰难,在最需要帮助和同情的时候,他们面临的却是来自地主和官僚的沉重剥削,除了抓丁,还有铺天盖地的歧视。流民处于绝望之中,便起而暴动。

内迁各民族,以北方匈奴、鲜卑为多。据西晋人江统的估计:“关中之人,百余万口,率其户口,戎狄居半。”这些杂居的民族往往受到汉族官吏和地方豪强的欺辱,京邑贵族曾多次大规模掠夺并州胡人。匈奴人右贤王刘宣曾愤愤地说:“自汉亡以来,魏晋代兴,我单于虽有虚号,实无尺土之业。自诸王侯降至编户。”又说:“晋为无道,奴隶御我!”愤懑之情,溢于言表。羲之出生的前二年,李特在益州起义,建立了独立的大成国。不久,匈奴人刘渊起兵反晋,旬日之间集兵五万人,势如干柴烈火。羲之出生次年,刘渊即汉王位,表明有意承继汉代正统。唐代帝王李氏为鲜卑人,后成为正统,为什么刘渊就不能呢?刘渊的起义风起云涌,在河北一带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很快就占领了河南、山西诸多郡县。这一事实说明了什么?一是起义者勇敢善战,二是晋政权已经不得人心。同时期,石勒在东部起兵。石勒是羯人,上辈都是部落小首领,靠微薄的收入维持生活,没有俸禄。石勒幼时做过商贩和田客,田客,就是流动的农业短工。惠帝末年,石勒被卖到山东茌平县从事农耕,后来师懽开恩放免了他,做了田客,类似于得到自由权的奴隶。后来石勒与牧人汲桑起兵,所集部将大都是失地的农民、牧人、囚犯及山泽亡命者,他们中绝大多数是汉族劳动人民。所以说,北人侵扰,看起来好像民族矛盾,实质上还是阶级斗争。向使国泰民安,各族人民都丰衣足食,哪里会有什么北方侵扰啊!

晋时北方有坞堡制度。所谓坞堡,就是村民自治军事防御组织。过于频繁的战乱,人民不得安全,政府不仅不可依靠,有时候当地官吏——那些强征兵乱收税的——就是坞堡所抵御的对象。坞堡有大有小,稍大些的,有一定的军事能量。世事一旦无法迁就,他们就变身为聚众起义的地方武装。河南林虑的庾衮曾是一个大坞堡的头领,平时在山下种地,自给自足,一旦有了战事,就啸聚民众,共同据守坞堡。这样的情况很多,各地不乏其例。势力大些的队伍,以攻打兼并坞堡的方式扩大势力。永嘉四年(10),刘曜在河南东部曾经一口气攻下坞堡一百多处。同年,石勒在襄阳一带攻下坞堡三十多处,后来又在河南鹿邑县击败晋军主力,晋军死伤十余万人。同年,刘曜攻陷洛阳,烧杀掳掠,纵兵放火,洛阳城化为灰烬。晋朝官民实在无法应付这样的危情局面,于是才有了永嘉南渡。史籍所言,大都简单地将动荡杀伐归咎于“北方侵扰”,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对此加以说明,有利于全面客观地了解历史,避免文化上的偏见。

此年,献之十四岁,为秘书郎,转秘书丞。献之起家,比其父羲之早了整整十年。此足见羲之出仕之晚,个中原因,叫人颇多遐想。是王羲之清高不肯出仕吗?以王家当时孤儿寡母的情状,这样的理解未免有些书生气。是否当时王羲之因为“患癫”而不宜出仕?有这个可能。更有可能的是,王旷“下落不明”,王导担心外界非议,故意不作此安排。无论如何,羲之在那个十年里想必忍受了许多苦痛。

五月,镇西将军谢尚卒于历阳,时年五十。六月,朝廷以谢尚的从弟谢奕(谢道韫之父)为安西将军以代谢尚。谢尚开率颖秀,辨悟绝伦,脱略细行,不为流俗之事,博综众艺,羲之以为至友,并寄以很大的希望。可惜他英年早逝,羲之殊堪惋惜。谢尚患病时,羲之即有书信云:“得仁祖二十六日问,疾更委笃,深可忧!当今人物眇然,而艰疾若此,令人短气!慨览今昔,末运所乘,贤俊并坠,致足摧感!”及谢尚病卒,羲之更为悲痛,一书云:“仁祖日往(去世),言寻悲酸,如何可言!”对于谢尚的丧事,羲之亦极为关心,有书云:“仁祖家欲至芜湖(搬运灵柩),单弱伶俜何所成?君书得载停郡迎丧甚事宜。但异域之乖,素已不可言!何时可得发?”羲之为人“清真”,特重友情,此亦其高尚之处。

七月,苻秦大将军张平遣使请降,东晋拜其为并州刺史。十二月,燕主慕容俊自冀徙都邺城。这一来,缘黄河一带的东晋诸将如鸟兽散,河北之地于是尽陷。羲之伤心至极,连过年的兴致都没有了。

本年,王修卒,年二十四岁。王修字敬仁,小字苟子。司徒长史王濛(字仲祖)之长子。“明秀有美称,善隶书,号曰‘流奕清举’”,年十二作《全贤论》。曾任琅邪王文学,转中军司马,未拜而卒。羲之对王修其人十分爱重。《语林》:“敬仁有异才,时贤皆重之。王右军在郡(会稽)迎敬仁、叔仁(王修之弟),辄同车,常恶其迟,后以马迎敬仁,虽复风雨,亦不以车也。”

王修与羲之友善,但他死后发生了一件令羲之很不高兴的事。陈思《书小史》卷五:“始王导爱钟氏(繇)书,丧乱狼狈,犹衣带盛《尚书宣示表》过江,后以与右军。右军借(与)敬仁。及敬仁亡,其母见此书(为王修)平生所好,遂与入棺。”这件事做得很不好,不合情理,非君子之所为。人家的东西,好心善意借与你,你长期拒不归还,已是大错。死后又将此物殉葬于地下,更是龌龊之举。这《宣示表》是大书法家钟繇的佳作(亦称《宣示帖》),而且是羲之的伯父王导在危难中好不容易从中原带过江南来的,特意赠与羲之,非独为书法,其中还有亲情可鉴。王敬仁母子这等做法,无礼之甚,几近无赖。此事可见当时书法作品何等珍贵,而王修殉葬《宣示表》,是为殉葬书法艺术品之滥觞。

《世说.规箴》:“王右军、王敬仁、许玄度(询)并善。二人亡后(许亡在升平五年),右军为议论更克(难免有些愤激之词)。孔严诫之曰:‘明府昔与王、许周旋有情,及逝没之后,无慎终之好,民所不取。’右军甚愧。”孔严字彭祖,山阴人。羲之为会稽内史,孔严为其部民,故自称“民”,而以“明府”尊称羲之。王、许亡后,羲之对他们多有指摘,孔严劝之,羲之立即悔悟。

归隐之后,羲之纵情山水,修真养性,时间慢慢平复了心头的创伤。除此之外,就是家事,主要是儿女、读书、书法与田产经营。这一时期,各种书体并行,北方流行的方笔开始影响江南,楷书中多有魏碑形象。羲之较少用篆隶,继续在行书、楷书、今草、章草方面前行,且越来越得心应手。书家评羲之书“暮年多妙”,说明其常用的字体已经臻于完善。从羲之的书法遗作中可以发现,不管是摹拓的墨本还是刻本,绝大多数是今楷、今行、今草。与诸多碑刻对照,只能说明东晋时代有多种书体并行。

次年十月,朝廷诏谢万,使之驻军下蔡(今安徽省凤台县),郗昙则驻军高平(今山东省巨野县南),互为犄角,以击燕。十二月,北中郎将荀羡与慕容俊战于山茌(今山东省长清县南),先胜后败。荀羡有疾,以郗昙为军司。顷之,征荀羡还朝。此次出军远征,羲之权衡敌我力量,预料此战必无胜理。羲之尤知郗昙并非将才,非常担忧这次战役的后果。先是羲之有书云:“司马(指郗昙)疾笃,不果西(未能西征),忧之深:公私无所成!”在羲之眼里,他这个小舅子什么事都做不好。不久羲之又有书云:“重熙(郗昙字)旦便西(指奔赴下邳),与别,不可言!不知(谢)安所在(时谢安在其弟谢万幕中,以白衣随军,羲之未悉)。未审时(指当时执政者司马昱)意云何,甚令人耿耿!”又一书云:“荀侯(羡)疾患想当转佳耳。若熙得勉(免),此一役当可言。浅见实不见,今时兵任可处理?”羲之希望郗昙能小胜,然亦预见非败不可。

本年,司马昱为相,以王彪之为会稽内史。王彪之是羲之次叔王彬的儿子,二人过从甚密。在羲之辞官后四年又有本家兄弟来此任职,羲之自然高兴不迭。约在本年,羲之致书宰相司马昱:“羲之死罪:去冬在东郧,因还使白笺,伏想至。自顷公私无信便,故不复承动静。至于咏德之深,无日有隧。省告,可谓眷顾之至。寻玩三四,但有悲慨。民年已西夕,而衰疾日甚,自恐无暂展语平生理也。以此忘情,将无其人。何以复言?惟愿珍重。为国为家,时垂告慰。绝笔情塞,羲之死罪。”

这是一封“绝笔”信。羲之应已意识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故致书会稽王司马昱,感谢其“眷顾之至”。羲之青年时代曾为会稽王友,情谊深厚,自言无以为报,深感不能再见面“语平生理”为叹。信末“为国为家”四字语意深长,岂止是祝愿会稽王,亦是羲之至死不忘国家情怀之掬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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