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坠星辰之人
在狭窄的隧道里又走了十几公里，上上下下，上上下下，有时还要钻维修通道。终于，他们抵达另一个地铁站。也就是当初苏暮和艾米莉被变异犬伏击的地方。废墟中散落着白森森的兽类骨骸，依稀还能辨认当初战斗的痕迹。
“你知道老虎叫什么名字吗？”苏暮忽然出声。
没头没脑的问题，科本被弄得有点懵。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很自豪地说：“这个么，你算是问着了。我对古生物也算有一定研究的。老虎有四种别名，你知道吗？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都是濒临失传的知识，我们应该记着。首先第一种，说说老虎的生物学标准学名，叫做Paigris——”
“叫眈眈。”
“什么？”
“因为虎视（是）眈眈，”苏暮淡淡地说，“这是个笑话，从前有个人讲给我听过。怎么样，不好笑吧。”
岂止不好笑，简直跟北极冰山一样冷。科本脸上尴尬一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不说这个了，”苏暮指着面前的废弃地铁站，“这里就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洛丽的地方。”
科本立刻开始搜索。忙活了一阵之后，他很失望地找到苏暮：“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说过，这里是我最后见到你女儿的地方。我可没保证过她永远在这儿。”
“你说过有一个古代遗迹！”科本愤怒地大吼大叫，“这根本不是什么古代遗迹，不过是个破地铁站！你在糊弄我吗？随便找个垃圾堆，指着就说见过她在这里！不行，这绝对不能成为交易！”
苏暮瞪着科本，科本也毫不客气地瞪回来。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苏暮先开口：“如果到了那个古代遗迹也找不到她呢？如果走到路的尽头也找不到她呢？”
很现实很残酷的问题，科本痛苦地低下头：“如果走到尽头也找不到人，我就死心了。我会帮你对付钢铁先锋，当作复仇！”
“那好吧，我们走。”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隧道远方。他们走过满是青苔的地铁隧道，走过早已废弃的战斗工事。沙袋后面，几具骷髅缩在半朽坏的防潮睡袋里。苏暮漠然从它们中间走过，散落一地的灰白肋骨被踩得咔咔响。
“我们在这里遇到一个快死的人……不，一个伪装成快死的人。我好心救了他，结果却被他偷袭。”
恨恨地踩碎一个骷髅头之后，苏暮如是说。然而科本并不关心这个，只问：“还有多远？”
“快了，”苏暮回答，“再往下两百米。”
钻过几条检修竖井，他们来到一条非常古老的窄轨老式隧道。走了一截之后，苏暮指着扭曲铁轨之间的大破洞说：“跳下去。”
下面是个天然溶洞。沿着狭窄的通道一路前行，四周渐渐出现人工雕琢的痕迹。凹凸不平的岩壁变成了平滑石墙，上有尖顶，装饰着一排环绕各种鸟兽花纹的气窗。
科本一路走一路惊叹。尽管他活了好几百年，以依然被古代工匠们的巧思震得神驰目眩。走到一个拐弯处，前方陡然一亮。岩壁在这里发生了大垮塌。已经没有路了，前方是深邃的裂谷，脚下几百米的地方，可以看到红烫的岩浆河滚滚而过。
“没有路了，这里往前本该有个密室，看情况，应该是已经塌了。”
科本不作声，紧紧抱着洛丽干枯的身躯，死盯着岩浆之河的尽头。苏暮等了一会儿，渐渐不耐烦，催促道：“你要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再等也不会有结果。”
“不，看那里！那里！”
突然间，科本指着大裂谷的另一侧，疯狂地嚎叫起来。苏暮定睛一看，还真有个东西，蹒跚着，在滚烫得发抖的空气中茫然徘徊。
他调节了一下面甲观测装置的放大倍数，仔细观察，心头不觉一缩：竟然是夏天！这个格鲁曼尼公司的生化人密探，竟然还没有死？
不过就算没死，这家伙也掉了好几层皮。他被岩浆烫得不轻，手脚都露出白亮的金属骨骼。脸也烧坏了，干枯发黑的皮紧紧绷在颅骨上，就是个骷髅。生化人被烧成这样多半也死了。很难想象这家伙居然还活着。
“他不是你女儿，”苏暮对科本摇头，“怎么看，那也是个普通的生化人吧？”
“不！她是洛丽！”
科本激动地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一个喇叭枪一样的东西，唾沫横飞地冲苏暮说：“刚才我发现灵魂收集器有反应了！这是特别为洛丽设计的，专门锁定了她的灵魂频率！不会错，她就是洛丽！”
苏暮觉得这事很荒谬：“你疯了吗，那是个破烂的生化人。我好像告诉过你，洛丽是以灵魂形态出现的。”
“在特定条件下，灵魂也可以附着在实体上，不然我怎么救活洛丽？”科本凶狠地瞪着苏暮，“你根本就不懂！现在，赶快飞过去把她给我带过来，不然我们的交易就一笔勾销！”
“我没法把它带过来。你看看它走路的样子，随时都在准备攻击！它是个疯的！”
“我不管，不能把它带过来，就把我带过去！”科本犟起来就像一块石头。
苏暮决定暂时妥协。反正带科本飞过岩浆河并不难。几分钟之后，他们来到了对岸峭壁的上方，某个突出的石台上。徘徊的疯夏天就在下面，不时发出低沉而意义不明的低吼。
“这个距离，你应该能够得着它。”
目测了一下高低之后，苏暮示意科本可以拿出他刚才那支喇叭枪了。科本空前激动，手抖得像个毒瘾患者，好不容易才瞄准夏天。
“来吧，洛丽。”
他抖抖索索地说了一句，像是为自己祈祷，然后就摁下了喇叭枪的开关。苏暮听到一阵刺耳的响动。那东西就像个破了的大功率音箱。
然而科本博士的心血之作绝不仅仅是发出噪音而已。夏天发出一阵疯狂的嚎叫，扭过头，睁大血红的眼睛瞪向峭壁上方。
“别担心，它爬不上来。”
苏暮察觉到科本的慌张，于是按住他肩头，免得这老家伙失足从平台上掉下去。科本镇定了一些，喇叭枪也晃得不那么厉害了。
夏天的腿受损极其严重，几乎只剩下骨架在支撑。它嚎叫着抓挠科本脚下的岩石，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几分钟之后，这活行尸眼里的血红和疯狂变得黯淡，直挺挺地倒下去。这里坡度很陡，它滚了两圈，随即跌落悬崖，像一粒灰尘般坠入岩浆之河。
“结束了。”苏暮注视着夏天的身躯在岩浆中化作黑烟，低声自语。
和他的预想不一样，事情并没有结束，仅仅是开始。夏天虽然掉下去了，但它的影子却留在原地。伴随着喇叭枪的呜呜噪音，这道模糊的影子渐渐飞过来。它像凝聚的烟，在空气中伸展并缠绕。
“灵魂捕获成功！快成功！给我成功啊！”科本最后几乎是歇斯底里在喊叫了。
可惜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聚散无定的灵魂只被扯动几厘米，就凝聚在原地不肯移动。“你是谁？”它恼怒地发出嘶嘶声，忽然认出了苏暮的动力装甲，“黑暗天使！”它惊恐地一声啸叫，忽然被另外一张脸取代。
“哈哈，终于轮到我出来了……咦，你们是……？”
或许洛丽已经忘记了爸爸的脸，但科本却一直记得女儿。“洛丽！快到灵魂收集器里来，”他紧张又兴奋，眉毛都在颤抖，“我找到你的身体了，等回到爸爸的工作室，立刻就让你复活。”
但这时灵魂的脸又换成了夏天，唔，或许应该叫他格鲁曼尼的秘密探员才对。这张脸和苏暮认识的那个夏天毫无相同处，瘦而长，透着精明干练以及残忍。“老头，你休想就这么把属于我的灵魂拿走！”他冲科本叫嚣，“除非满足我的条件！”
“你……你要什么条件？”
那一刻，就算夏天说要让岩浆里开满鲜花，估计科本也会点头答应。
“你们弄坏了我的身体！嘛，反正那身体已经快完蛋了……但是抽走了女妖的灵魂，我也会死！所以给我一具新的身体！要么你自己的，要么你旁边那个黑铁皮！”
苏暮一言不发，抬起右手瞄准夏天的亡魂。这时科本爆炸了。“不能杀！”他惊恐地插入苏暮和夏天之间，“我女儿的灵魂也在里面，不能开火！”
“这是最好的选择，”苏暮的声音冷得像刀刃，“洛丽已经救不回来了，死心吧。”
“不，我为这一天准备了几百年，怎么可以……”
突然，科本把灵魂收集器转而对准苏暮！“对不起！”他疯狂地叫道，“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两个灵魂需要两个容器，请把你的身躯让给纠缠着我女儿的家伙吧！等这事办完了，我会给你找个新身体，帮你对付钢铁先锋。我什么都答应！对不起，帮帮我！”
说这些话的同时，他将喇叭枪对准苏暮，并开到最大功率。尖利的呜呜声比刚才响一百倍。苏暮感到一股力量在凭空拉扯自己，仿佛投身漩涡。
“对！就是这样！老家伙干得好，快给我那个一看就很强力的生化躯体！我会把女妖的灵魂还给你。要不是她一离开我也会散架，本大爷才不想跟她搅在一起咧。”
眼看苏暮的灵魂隐隐有被扯出来的趋势，夏天惊喜莫名，尖声叫嚷。然而一道青白色光线打穿了他和他的妄想。转眼之间夏天的灵魂就变成一坨人多高的大冰块，灵魂被深深冻结。
“不要！你这样会伤到她！”科本惊叫。
他的惊恐和哀求被完全无视，苏暮从背后扯出爆矢枪，朝冻结的夏天连连开火。连坦克都能射穿的爆矢弹轻松穿透冰块，炸了一个四分五裂。科本眼珠子都红了，瞳孔收缩到针尖大小，眼睁睁看着他几百年的悲愿化为白茫茫的碎冰，落入浩浩荡荡的岩浆河流。
“你！屠夫！”
科本转身怒视苏暮。他只来得及做出这么一个动作，就被苏暮摁在地上。黑暗天使掐住他的脖子，以膝盖压住胸口，确保他不能动弹。收集灵魂的喇叭枪滚落岩壁。他惊恐地看见苏暮的另一只手亮起闪电。
“就像你一样，我也有必须实现的愿望，”苏暮冷漠地看着科本，“为了它，已经流过太多的血，再流一滴也无所谓了。如果我现在就放弃，怎么对得起那些之前死去的人？”
说这话的同时，他的手已盖在科本脸上。类似胶皮烧糊的臭味飘起来。电火花在科本的脸和脑袋上不断跳跃。僵尸博士或许还想说点什么，但张开口都变成了惨叫……惨绝人寰的尖利哀嚎。
控制系统很贴心地在面甲屏幕上投射了一个进度条。几分钟之后，科本的记忆读取完成。苏暮简单浏览了那些画面，有模糊也有缺帧，这也在意料之中。早在接受模拟训练的时候，他就明白这种暴力读取记忆的办法并不完全可靠。然而之前的局面没有留给他选择的余地。科本已经无法妥协，他也一样。
“流美市的秘密基地……”
返回古老甬道的路上，苏暮一直在低声重复这几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