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坠星辰之人

几个小时之后，苏暮带着科本缓缓降落。周围是雪和废墟，零零散散的还能看见干枯的白骨。他们来到了荒芜之地。野人，变异兽，以及死尸肆虐的地方。

“花生屯地铁站，”科本打量着眼前的高大废墟，“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他说着说着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惊恐地一震，“洛丽他们……最后就是被困在这里？”

“我不能确定，”苏暮说，“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确认吧。或许，只是或许，能让你几百年不肯放弃的事情有个了结。”

“是啊，也该结束了，”科本喃喃自语，“我已经活得太久，太累了……”

他们走向那幢高大的残破建筑。跨过雪原和变异灌木划下的分界线。斑白的碎骨在他们靴下嘎嘎作响。生锈的铁丝网试图拉住他们的裤腿，被无情踢开。

风更凛冽了，碎雪如烟，天地间一片混沌。四周一片死寂。两人沉默着走向废墟，只听见扑哧扑哧的脚步声。

路过一间大门被砸烂的蘑菇房子时，苏暮停下脚步。他长久地打量着被砸烂的大窗户，似乎在回忆一些事情。

“你在想什么？”科本问。

“回想我之前犯过的错。有人警告我，僵尸都是不可相信的。就算它们还没疯，也会因为漫长的岁月变成怪物。然而，”苏暮苦涩地低下头，“我坚持认为它们还有人性，相信它们的鬼扯。我的同伴们……他们一个接一个因此而死。”

“你同伴的话很对，”科本表示赞同，“顺便说，不光是僵尸，人也不见得就一定有人性。我刚开始拿活人做实验的时候，觉得自己恶心极了。但慢慢的，活人在我眼里就跟一堆肌肉和脂肪的堆积物差不多。在他们痛苦的哀嚎声里，我甚至可以安心画画。我经常用他们被解剖后的模样画素描，技法还看得过。”

“不用这么急着找理由去死，”苏暮冷冷地说，“等我们的约定完成，你想让我一枪崩了你，我随时乐意。”

科本笑起来，一脸“赚到了”的表情：“我只是想说说真心话。顺便欣赏你很想杀我又努力忍住的样子。”

苏暮恼怒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进入了地铁站。阴森的黑暗扑面而来。门廊附近那道深不见底的裂口依然如故，像一张永远都在吞噬的嘴。两人默默从横亘在裂口上方钢筋混凝土巨柱上走过，走向那些锈迹斑斑的自动扶梯。

“～呜啊～好想吃人肉……”

一只精瘦的矮小僵尸发现了苏暮和科本，嚷嚷着扑过来。科本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而苏暮则迎上前去，一拳将那僵尸撂倒。倒地的僵尸嘴里不停地吧嗒吧嗒，还抓起一个破烂的键盘到处乱拍。苏暮想都没想，一脚踩下，断了那小僵尸的脖子。

“～呜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小僵尸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再不可闻。

越过裂口，从小山般的骸骨和空荡荡的商店旁绕过，他们再度看见了那块巨大的塌陷，整个中央大厅都完蛋了，那就是一张能同时吞噬上千人的巨口。

“走左边，”苏暮对科本说，“我们必须绕路，穿过一个商场。我们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路上的怪物已经被消灭得差不多了。坏消息是也许会有新的怪物。”

沿着墙边仅存的一点地板前进，走了大约两百米，他们来到上次被变异狼袭击的商场门外。狼群的尸体已经被啃噬殆尽，只剩下白森森的骸骨。此外，还有一具相当巨大的尸体，无数老鼠在上面爬来爬去。科本望着那小山一样的尸体，几乎惊呆了。

“那是什么？”这生物博士喃喃地说，“不可能？有人居然走在了我的前面？用僵尸身上有活性的部分拼凑出可行动的生物体？而且是在这样的地下废墟完成的？他到底是谁？”

“一个老僵尸，”苏暮说，“和你一样，他研究这个也有好几百年了，肯定弄明白了一些东西。”

“我想见见它，它能……正常沟通吗？”科本满怀希望地问，“如果懂得研究生命，它一定还留存着智慧？我想，他的研究成果一定会很有启发。”

“很可惜，他已经死了，真正的那种死。我能带你去他的实验室。不过有多少收获就看你自己了。”

苏暮的回答让科本很失望，接下来他一路都不怎么说话。

穿过商场，在货架间来来去去，他们爬上更高一层，找到那条狭长的天桥。

“就在这里，”苏暮指着挡住天桥的防火门说，“上次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女孩的鬼魂，她说自己的名字叫洛丽。当时这道防火门堵住了路。我们想走过天桥，想绕到车站大厅的另一侧。但防火门太结实，只能用上高温割刀。就在准备动手的时候，她出现了。就像黑暗中的一线光，她从钢板门的另外一边钻出来，慢慢凝聚成一个小女孩的样子。她赤着脚，穿一身刚过膝盖的白袍，长发披肩。”

苏暮自嘲地笑了几声。“刚见到她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个全息投影，但她亲自驳斥了我的观点，她说她叫洛丽。是乔治爷爷最喜欢的小孙女，洛丽·马丁。据我判断，她已经死了几百年，死在伟大战争爆发之后不久。她的爷爷带着她逃到车站，想搭城际电车去找她爸爸妈妈。然而中央地铁站早已被汹涌而来的难民挤满，他们根本上不了车，没奈何一直滞留在车站。城市被封锁了，没有吃的，他们就这么等啊等，最后变成了……”

“僵尸，不用猜都知道，我可爱的洛丽变成了僵尸，”科本苦涩地重复这个名词，“我的女儿，我的启明星，这个世界上我比任何人都更爱她……结果她却变成了僵尸，”他的声音像缺油的门轴，“她就那么一点点地饿死了，我竟然无能为力。”

“或许不能算是死。某种意义上，她变成了活得更久的生命形态。与其说是僵尸，不如说幽灵更恰当。看上去虽然比较奇怪，但还有理智，和正常人一样的理智。”

“所以洛丽变成了某种……类似灵体的东西？”

“是的，就像我刚才说的，洛丽变成了一个幽灵，鬼魂，诸如此类的形态各异。因为可以穿墙，她已经习惯在这地下废墟里到处乱转。”

“说得对，她没有死，灵魂依然存在！”科本说着说着自己又兴奋起来，握拳说，“只要找到灵魂，一定可以让她复活！”

“走吧，我带你去那个老僵尸的实验室，”苏暮说，“那是我们的最后一站。你或许能在那里发现什么线索。无论如何，希望你能有点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