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坠星辰之人
钢铁先锋的人并非无能，很快就察觉了苏暮的举动。一道要求通讯的消息传过来了。苏暮注视着信息面板上闪动的标志，沉默良久，还是选择了接通。
他无法拒绝。那是来自姐姐的通讯请求，是苏芳本人。
飞翔于浓密云雾之间的缘故，通讯效果很不好，沙沙声密如雨点。但即便如此，苏芳的担忧依然听得十分真切。“你为什么要带走科本？马修长老、不、钢铁先锋这次是认真的！遵守命令，把科本带回来吧。”她几乎是在恳求。
但苏暮坚定地拒绝了。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听姐姐的，但这一次他有自己的主张。“我不会带科本回去。我想知道真相，哪怕在那之后马上就死也无所谓。我接受不了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就是这样。”
“不！不是这样！你只是接受不了艾米莉的死，对不对？”
通讯频道里，苏芳的声音近乎崩溃。“自从她死了，自从那次你们从地底回来，你的情绪就一直不正常。之前那个活泼开朗的苏暮呢？她已经死了，而她还想拖着你一起到坟墓里——”
卡嗒，苏暮切断了通讯，耳机里只剩下沙沙的噪音。
一个炸雷滚过天边，居然下雨了，黑色的雨。
握着通话器，苏芳的手像筛糠一样颤抖。“我一定要带你回来，”她低声说，“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这样……但是我一定会阻止你伤害到自己，”她咔嚓捏碎了通话器，“我是你姐姐，永远都是。”
雨水从她脸上潺潺流下。她在哭吗？不、改造过的身体，不会有泪。
一个小时之后，科本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里。没有灯，窗户是破的，屋里狭窄又黑暗，唯一的家具是一个很大的铁柜。
“我疏忽了，居然带着你高空飞行。”
苏暮的声音在屋角的黑暗里响起。“你接受过生化义体移植吧，不然在那种缺氧的环境下，早就该窒息了。”
科本环顾四周，慢慢站起来。他看看胸口，发现衣扣全敞开着，心口本该封闭的能量液插槽也有打开过的痕迹。“是啊，”他苦笑几声，“为了活得久一点，活到我让洛丽重新活过来为止。不过和你不一样，我的改造不是战斗型。你不必担心我会偷袭你，我的力气不比普通人大多少。”
“我不担心这个，我检查过你，”苏暮直截了当地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从头到尾，全部，一点也不要遗漏。”
“这里是哪儿？”科本反问。
“不用担心。这是山上，以前是个修道院，已经废弃了有一阵子。修女们全死了，山下的人也不敢上来，很安静。”
科本走到窗前，向外眺望。一切所见都证实苏暮所说不假。他看到古老的红色砖墙，露西亚正教风的尖细钟楼，草地上空旷无人，只有三两只觅食的乌鸦走来走去。
嘎——嘎——
空中传来凄厉嘶哑的叫声，一群乌鸦成排站在钟楼顶端的十字架上，偶尔扑扇黑羽。其时已是日暮，淡淡阳光照耀着远处礼拜堂的落地长窗，五彩琉璃闪耀光芒。
回头看周围，这里之前应该是供神职人员休息用的小房间。从另一侧的窗户望出去，采光虽然很差，却可以望见长长的落地窗。黑暗衬托出长窗的明亮，阳光在五彩琉璃上展现温暖。那支离破碎的红，像洒落人间的血。天使在光芒中飞翔，手执审判之剑。它们居高临下，它们俯瞰人间，它们漠无表情，就像坐在对面的苏暮。
“你确定想知道一切？那可是很长的故事，从伟大战争开始算，有好几百年。”
“从头讲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那好，听着，伟大战争开始前，我经营着一个小小的医药公司。那时候我博士刚毕业，娶了同学，生了个女儿，有一份不算多但还稳定的收入。我们在公司所在的城市刚刚买下一套新房，很快就可以摆脱每天开车一百公里去上班的日子。因为新房还在装修，女儿被托付给我父亲，也就是洛丽的爷爷。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告别洛丽，和往常一样上班。然而就在那一天，伟大战争降临了。我看见漆黑的乌云向我们卷来，路上的公交车就像树叶一样被吹飞……”
科本看起来像是中年人，其实已经活了好几百年。为了活下去，他什么办法都试过。延缓衰老的药物，器官克隆移植，直到把自己大部分身体变成机械。
“我必须找到洛丽，找到复活她的办法，”科本沮丧地说，“我太失败了。几百年的时光，我一样都没做到。”
“洛丽……等等，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科本猛然抬头，眼里迸发期待：“真的？”
“我不确定……还是说说你后来的事情吧。有可能的话，我会带你一起去看看。”
科本显然把苏暮的话当成了要价。他积极多了，滔滔不绝地回忆过去。
赤色黎明威胁最大的时候，钢铁先锋很幸运地俘获了一位源力大师。为什么他们可以肉身对抗战斗机甲？钢铁先锋高层极力想解明他身上的秘密。因为在人体研究上的出色成绩，科本被钢铁先锋招募，负责主持研究工作。
“当时的研究……很不人道，我承认。”
不是每个搞生物科研的人都能平静地把活人当成小白鼠一样研究。科本最初也做不到。但有一天，他偶尔发现，源力大师的精神力量有非常神奇的效果。它能让人类在肉体死亡之后依然保持意识，换句话说，就是保持灵魂不灭。这成果大大振奋了他，几乎是打开一扇全新的门。他看到了希望，复活洛丽的一线希望。
“但是，你甚至连你女儿在哪儿都不知道。”苏暮表示怀疑。
“我大概知道的！洛丽的爷爷曾经有消息给我，说他们到了车站，想坐车到我这边来。我查过那天的交通状况。铁路被炸断了，一辆车都没有出来过。他们最有可能就是被困在车站里，只要我找到她，就有办法让她复活！”
“但是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没有去找过她——”
说到一半，苏暮突然明白了。他指着科本说：“你终于完成了研究，是不是？你已经弄明白了灵魂的秘密，有把握复活你女儿了，所以你才从钢铁先锋那里逃出来。”
“当然！我已经收集了全部的实验数据，有绝对把握。”
“钢铁先锋肯定不会提供实验室设备让你做这种事。”
“当然……不过我早就考虑过这种情况，已经准备了自己的秘密实验室。”
“通过勾结赤色黎明？”
对苏暮的质问，科本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是时候了，苏暮决定抛出自己的筹码。“我知道洛丽的下落，如果——”
要不是及时用枪指住科本的脑袋，这瘦得像骷髅的生物博士差点扑过来。“在哪儿？”他瞪着苏暮，“告诉我！”
“什么事情都是有代价的，你活了几百年，该不会连这个都不懂？”
科本颓废地坐回去。“我懂，”他上下点头，“你要我做什么？”
苏暮走到窗前，望着遥远的接天之柱。“我要完成我父亲没能完成的事情，”他说，“裴寂，我从未谋面的父亲，他相信源力大师是上天赐予人类的新希望。人类应该通过提升自己，找到一条与大地和谐共存的道路。然而，钢铁先锋的掌权者认为他的想法是叛逆，是同情赤色黎明。他被杀死了，他费尽心血制造黑暗天使，本想验证人类可以被改造而拥有源力，结果却成了他们用来杀戮源力大师的工具！我要纠正这件事情！”
“但人类不可能被改造而拥有源力，”科本连连摇头，“我研究了几百年，发现源力大师都是天生的。通过分析他们的脑组织构造，我找到了激发普通人灵魂力量的办法。我可以提取灵魂，可以让灵魂附着到新的身体上，但我从来没能让普通人也掌握源力。”
苏暮冷笑。“以我对黑暗天使战斗机甲的了解。你既然完成了灵魂提取和移动的研究，一定也找到了灵魂增幅的办法，”他逼近科本，紧盯对方眼睛，“灵魂强大的人一定能接触到源力。你说自己‘从来没能’谁信？”
“确实不行。在强刺激下，普通人可以短暂达到源力大师的境界，但之后体温会剧烈升高，甚至自燃！但管他呢，我研究那个只是用来应付钢铁先锋。完成了灵魂提取和移动的研究之后，我已经有把握复活洛丽，还研究那个做什么。那就是一条死胡同，走不通的！最近钢铁先锋高层越来越焦躁，一直催促我加快研究，所以，我只好逃走。”
“也就是说，钢铁先锋还没能启动黑暗天使战斗机甲，对吧？”
见科本点头，苏暮的表情略为缓和。“我可以带你去找洛丽。不保证一定能找到，但应该会有收获。作为回报，你必须带我去钢铁先锋的秘密研究所。存放着黑暗天使战斗机甲的那个秘密研究所。你怎么说？”
科本思考片刻：“先带我去找洛丽，不然一切免谈。”
“好！”
苏暮重重点头，嘴唇抿得铁一般紧。如果苏芳看见这表情，立刻就会明白：他已经下定决心，无可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