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坠星辰之人
枪声与剧烈的摇晃打断回忆。“马上给我跳！”直升机上负责指挥的士官大声吼叫，“你挡住后面的人了！”
苏暮飞快地跳出机舱。和沉重的动力装甲一起，他撞破楼板，直接进入顶层。其他动力装甲步兵纷纷效仿。他们站立在破碎的楼板和烟雾中，通红的双眼犹如鬼怪，手中大口径机关炮喷吐火舌。赤色黎明的士兵节节败退，被一步步压缩到走廊尽头。
楼道里全是火与烟。赤色黎明的人十分顽强。他们推倒家具和墙作为路障，实在守不住的时候，就浇上汽油点燃。
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苏暮瞄准了一个躲在火焰后面射击的身影，又故意把枪口抬高。自动锁定系统以为有误差，主动提示他修正瞄准线。然而他选择无视，扣动了扳机。至少我可以选择射偏，他悲哀地想，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
下一秒钟，来自同队士兵的子弹就粉碎了那个勇敢射击的身影。苏暮收了枪，冷冷地瞧着那个兴高采烈的士兵。他实在觉得心口很堵。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否定自己。
一串流弹擦过脸颊。前方战斗突然变得激烈。几个士兵兴奋地在通讯频道里吼叫：“逮住大的了！是头目！”
是个不可小看的头目，而且是比较少见的重甲防护型。他身穿厚重铠甲，左手举一面大盾，右手端着一支口径很大的蜂巢式榴弹枪。最先扑上去的两个士兵被他用盾牌猛击头部，砸得摇摇晃晃。动力装甲也扛不住抵近射击的榴弹。直接轰在脸上，头盔都被炸得变了形。
这头目的战斗技巧好眼熟。尽量拉近距离，贴身战斗的风格，绝对是格斗场里练出来的。在狭窄的楼道里，他把这套盾枪战术耍得出神入化。满心想拿人头花红的士兵们冲上前去，都以为自己的脸能接到金币，却只接到他一发又一发榴弹。
“大声公？”苏暮脱口而出。
此时对面的重甲头目已经打倒了最后一个士兵。他望向苏暮，掀开头盔。还是那张胡子拉渣的脸，还是那么颓废。他瞧了苏暮几眼，叹口气：“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你……加入赤色黎明了？为什么？”
起初只是轻声问话，说着说着却按捺不住情绪。苏暮的语气越来越暴烈：“艾丽葬礼的那天，你不是说过再也不战斗了吗？不是说过要好好活下去吗？你在她墓碑前答应过的！”
“是啊，我答应过……但你们打过来了，我能怎么办？”大声公露出嘲讽的笑容，“曾经我当过你的老师，现在轮到你给我上一课了。教教我，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你……你可以逃走啊。逃得远远的，躲到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你不是一直都很擅长这样吗？”
两个钢铁先锋的士兵沿楼梯冲上来，一个照面就被苏暮开枪打死。他看都不看滚下楼梯的尸首，自顾自地对大声公说：“活下去！活着难道不好吗？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活着的人再怎么后悔，再怎么痛苦，也没有办法让你活过来啊！”
火光中，大声公摇了摇头。那张颓废的脸，那张胡子拉渣的脸，从来没有如此坚毅过。“我一直都在逃，在躲。高利贷的人，卡里克的人，还有你，我想远远地躲开你们，哪怕是像老鼠一样缩在下水道也好，只要能活下去……”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榴弹枪，“但今天我不想再躲！保护浪人公园，是艾米的最后愿望。人活百年，终有一死，就让我死在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里！为了她临死的期待，堂堂正正！战死！”
轰隆一声，木制的走廊吊顶烧塌了。在坠落的火与烟之间，大声公挥舞着榴弹枪冲过来，一往无前。
那一刻，苏暮沉默地抽出背后的长刀。这柄黄泉之月自从缴获之后，还是第一次使用。为了值得尊敬的对手，为了对方心中的坚持，他决定，送上自己的敬意。
交手在一瞬间结束。大声公几乎是自己往刀尖上送。黄泉之月锋利至极，轻松穿透了他的胸膛，从后脑冒出一小截。
“苏暮……不要做个弱者……”
大声公的眼神已经涣散。他半倚靠在苏暮肩上，似乎看着遥远的地方，可惜面前只有一堵墙。在最后的弥留之际，他眼里的神采突然爆了一下，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字：“掌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说完这一句，他的头随即软软地低垂下来，死了。
周围都是火，但苏暮一动不动，保持着撑住大声公的姿势。如果不是走廊尽头突然冒出一个熟悉的人，或许他会化为人柱，在这燃烧的世界屹立到尽头。
“你就是那个人！”
那人贴着走廊尽头的墙，脸孔因恐惧而扭曲。但这并不妨碍苏暮认出他来。苏暮的记忆力很好，只要见过一面就不会忘记。在红崖矿山的医院里，这张脸曾经通过偷窥的机械蜘蛛传到他脑海：普通的中年人，皮肤松弛，一副早衰之相。这人就是研究如何复活黑暗天使的科学家，也是这次追缉的目标——科本博士。
意识到自己没路可逃，科本索性不跑了。“我见过你的资料。苏暮，对不对？哈哈哈，真是讽刺啊！太讽刺，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没等他笑，苏暮冷冷地说就：“有什么讽刺的？你做过那么多恶事，被人通缉不是很正常吗？”
“恰恰相反，”科本笑得更疯狂，“如果我一直主持复活黑暗天使的试验，继续做你心里认定的那些恶事，我不但用不着逃，而且会一直是钢铁先锋的重要客人！
倒是你，说不定会成为我盘子里的研究对象呢。毕竟是我第一个看出你在战斗方面的潜力，第一个跟卡里克建议——”
苏暮一把攥住科本的脖子：“建议什么？”
当时他的指头再收紧一点点，大约科本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即便如此，满脸衰样的中年也翻起了白眼。看这家伙一副马上就要见上帝的模样，苏暮强忍怒火，稍微松手。
“咳、咳咳……”
“钢铁先锋要我抓你回去，但我不会这么做。恰恰相反，我要把你留下来，直到你说出所有的事情为止。”
冷漠地看着低头咳嗽的科本，苏暮一边说一边梳理思路，说到后来，想法已经自然而然成形。“有关黑暗天使的全部计划，你们到底研究到了什么程度，你们下一步准备做什么，这些东西，统统给我说出来啊！”
“呵呵呵……”
科本的笑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高举着枯瘦的双手，他的背影分外凄凉。
“其实，我只是想救活我女儿啊！我已经活得太久了，但我一天看不到洛丽活过来，我就闭不上眼——”
“找到了！在这里！”
着火的楼梯摇摇欲坠，偏偏又跑上来两个钢铁先锋的杂兵。看见科本和苏暮在一起，他们本能地大声喊叫起来。
这时候交出科本也许是最合理的选择。毕竟此行任务就是抓捕这个半疯癫的科学家。把人交出去，苏暮能得到更多的军功表彰，得到号称“蓝钻卡”的高级市民权，一条光辉的大道将向他敞开。
但苏暮直接向那两个士兵开枪了，两枪两命，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选择是和钢铁先锋对抗？”
科本大惑不解。他已经预想过自己的种种结局，唯独没有想过苏暮会救他。
“在你说出一切之前，我不允许你死。”
带着科本，苏暮撞破了窗户，穿过浓密的黑烟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