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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银行

借钱给亚东,双奎知道有一个人绕不过去,那就是陈梅贞。他该怎么给陈梅贞说呢?是照实说,还是编个阿里巴巴的故事,这让双奎颇费思量。

亚东这件事远不是借点钱这样简单。首先是要拿一笔钱给亚东,把厂抵出来,然后还要投入一大笔资金,把生产和经营盘活。双奎不是笨人,他掐指算了算账,算账的时候不止手指有反应,脚趾也有了感应。帐大,光手指算不过来了。其实远远不止这些钱,还有最近他和陈梅贞开始套用娘舅的资金在市场上套利,陈梅贞已经做假账了。这些钱加起来,决不是一个小数目,要都从娘舅头上挪用,万一哪个环节出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一想,双奎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再想想,脚心里的汗也急出来了。人在被子里就像淋了一场雨,觉睡不成,人的精神也不好了。早知现在,何必当初。要知道现在还在想回去,当初又做甚离开辛店?小八路的事情,厚厚脸皮,硬硬心肠其实也就过去了。到底是心肠不够硬,所以做期货赌得不能彻底,要没有陈梅贞的策划和参与,这样旱涝保守的赚钱行动怎么会轮到自己?天亮的时候,双奎把一夜的思绪做了概括。回辛店是一种情怀,但情怀不如饭碗。总不能为了情怀断送亲情,再搭上陈梅贞翻脸不认人的风险吧?

两天之后,双奎打了退堂鼓。他对亚东说,钱我愿意给你,都给都愿意。但前提是这些钱必须是我的。可事实上,这些钱不是我的。

双奎的话有些突然。但是亚东知道自己不能发作。他太了解双奎了。双奎吃软不吃硬。双奎自己不硬,但不硬的人做派就是硬,硬起来会拼命。不硬的人最后都是用硬来获得胜利,这是因为硬的人硬只是行事风格,不搏命,但不硬的人会怕自己不硬而在硬上面博上自己一条命。亚东知道所有人,包括赵部长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都输给了双奎,因此他对双奎不如意的态度非但没有一点不满和抱怨,就连自己帮过双奎的事丝毫也不提起。亚东深知,要赢双奎,就要先叫双奎服软,而不是让双奎和自己对立,让双奎硬起来。

你讲得对,我只打自己的算盘,我太自私了。可你要理解我,我也是可惜我们的厂,为我们的厂着急啊。

我们的厂感动了双奎。这样的感动潜移默化,在血管里软化着双奎。双奎点点头,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双奎说。

双奎也用了我们的说法,这个时机不能错失,亚东马上跟进道,你看这样行不行,一个亿,你写一张8000万的借条给我,厂就交还给你。另外2000万,你自己筹了钱回去办厂用。

2000万?

对,亚东说,这样实际上你花2000万就可以重新回到辛店,拿回你的全部资产了。

2000万,简直像一个梦。即使是自己匆促离开时,那些资产也帮他换得了几个亿。资本市场就是这样神奇,泡沫转瞬即逝。2000万,只要陈梅贞同意,随便动动帐,梦想就可以成真。但是,双奎转念一想,亚东在这样的处境下给自己开出这样一个价码,自己岂不是要背上一个落井下石的骂名?

你不要有顾虑,亚东就像看透了他的心思,现代经济玩的资本游戏本来就是泡沫。再说你只是在帮我的忙,这些资产只是抵押给了你。今后我们还可以再合作,到时候我们会走得更远。

晚上,双奎专门买了一瓶陈梅贞爱喝的法国希尔红酒。这种酒名不见经传,不宣传,销量也不大。但是好货都不出名,这是陈梅贞说过的话。她比喻这种酒,更好像在说她自己。

双奎断断续续地说清楚了他想说的事情。他是边说边试探。陈梅贞一直没有打断他的话,这样的耐心在鼓励双奎。但是直到他说完了,陈梅贞也没有什么任何反应。陈梅贞在摆弄她自己的东西,她来的时候买了很多花,等到她把这些花都整理好了,他们的红酒也喝完了。

你每次买这酒,就会有新念头。

知道我的就只有你。

陈梅贞朝他跨过一步,说,你为什么不马上答应他呢?

马上答应?双奎有点欣喜难抑,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市场就只有一个字,那就是赌。敢不敢赌,敢不敢赌到底,决定着一个人的成败,这样的成败也就是人生的意义和价值。

双奎点了点头。他只知道陈梅贞比他小十几岁,是个大学毕业生。但是陈梅贞所有的言行让他觉得她所有的言行后面,不仅仅是一个大学生的经历那么简单。陈梅贞的神秘面纱很沉重,很有份量,但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陈梅贞和他在一起,他就可以不去深究这些,用2000万打包接下这些资产,运作做个样子,赚钱靠包装,陈梅贞说,我有许多同学在做投行,看准机会,这些资产的空间可不是用数字可以测算出来的。

陈梅贞的话有理有据,而且她说有,就马上可以付诸行动。这等于给双奎打了强心针。

娘舅那边你也可以放心,陈梅贞说,多借他2000万和少用2000万是一样的概念。

得到陈梅贞这样的鼓励,双奎再次心动。但是经历了这许多世间沧桑,双奎变得谨慎了。他是不会一下子把这样的好消息一古脑说给亚东听的。既然亚东在转圈子,他也得转。他要逼亚东把事情落到实处。

到底是亚东等不及了。他必须拿到钱,否则他就得一直像只老鼠那样无法见人。银行的钱可以走程序,但是高利贷不管。高利贷讲的不是收到多少钱,而是要看见钱在流转。只要钱在流转,那就是活钱,活钱就有指望。所以他即使拿不到双奎的钱,哪怕双奎筹钱把厂里的经营恢复起来,亚东对债主也是一个交代。

要不这样,借条你慢点写,你先筹了钱把厂转起来。只要厂在转,大家的心就不会散,稳住阵脚,事情就会好转起来。

双奎欣喜异常。嘴上推却,手上却迟迟不下笔。欣喜之下他是清醒的。他看不清楚借条。亚东明明需要现金,他不知道一张借条亚东能派什么用场。看不清借条,但2000万是清楚的。既然清楚的事情可以先做,那对大家来说未尝不是件合理的事。

得失还是很快就显露了起来。为了应付辛店的事务,双奎在期货上的时间少了。起先娘舅并不知道他接下了厂,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久,娘舅生气了。但是这很好解释,双奎说这厂原来就是我的。我最早做期货的时候收购了辛店大大小小十几个厂。

但是时间,娘舅说,你挂羊头卖狗肉,等于是在浪费时间。

为什么不好两头兼顾呢?这时候陈梅贞开口了。陈梅贞一开口,份量就到底不一样了。连娘舅的语气也和缓了下来。

我是担心战线过长资金会应付不下来。娘舅说,术有专攻,一个人做事情不能羊头上骚骚,狗头上摸摸,再说辛店这个烂摊子你有教训,本来就放弃的。

双奎是要接话的,但是他发觉陈梅贞在阻止他。陈梅贞把一杯水递在矿长手里,矿长只好停止说话。静场了好一会儿,陈梅贞说话了。矿长说得有道理,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眼下这个烂摊子倒是机会啊,她说,时代毕竟不一样了,现在是资本运作时代,只有期货投机一条腿,真还比不上期货实业两条腿走路强。再说矿长早晚要退下来,期货这招棋也终不是万万年的事。

陈梅贞的话有远见,娘舅对双奎回辛店就说不出什么了。但娘舅话没说完,他忽然叹了口气,精态也萎了下来。最近风声有点紧,娘舅说,你们期货上的资金为什么转得这么慢了呢?

牛皮行情……

双奎正要解释,话又马上被陈梅贞截了过去,虽说行情这一阵胶着低迷,无法迅速做差价,但是很快要交割了。只要交割的资金出来,局面面马上就会好转的,请矿长放心。

娘舅抬了头来,他在看陈梅贞。但这时候,双奎看见娘舅眼睛里不是释然,而是疑虑的神情。有你这话我本来可以放心,但局势的转换不是你们年轻人能料到的那样简单。许多风生水起的事情就全在成功的前夜豁了边的。娘舅说,我是过来人,你们尤其要当心。错一步,乱全局。娘舅的话忽然就有了酸楚。

我会当心,双奎接口道。除了酸楚,双奎此刻似乎还读出了娘舅话里的难言之隐。心里忽然就有点不好受。他甚至有点后悔回辛店,而让娘舅这样伤心了。

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会很快帮双奎把这些资产运作出去,变现套现的。陈梅贞果断坚定的语气再次打断了双奎的思绪。

既然你们决定这样做,那就要做好最坏打算,要接受任何结果。娘舅意犹未尽,接受也是一种努力的成本。

临走了,娘舅对双奎说,我还是希望你能把全部心思放在期货上,做好眼前有把握的事,才做好了将来。娘舅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低,而且当时陈梅贞正好走出去,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双奎点点头。娘舅这话说出来,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娘舅老了许多。

那是个阴雨天。送走顾矿长,雨又开始下了。这是一个结。算上这次,他记起自已在辛店已经三起三落,每次匆忙离开辛店的日子都是阴雨天。阴雨天像是一条仗势欺人的狗,他终于不甘心了。这次他要站住,面对这条狗,好好看一看,自己为什么要一次次放下成功的事业,离开辛店去流浪。

我不离开辛店。那一天,他在雨中用这句话对着娘舅消失的路口说道。

然而错误是明显的,错误的后果很快就显露了出来。在错误面前,他并没有做好准备。回辛店就是种情绪,或者说他再次落入了陷阱。困难面前他回想起顾矿长那些酸叽叽的话,忽然就觉得很不是滋味。就是屎,双奎说,也是我自己甘愿吃的。他没有去检讨自己的情绪投资,反而开始计较顾矿长。

他终究是个计较的人。但他计较矿长,最后也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工厂已停产多时,没有合适的人管理,非但不能带来效益,反而需投入更多的资金来维护。双奎回到辛店,一度下定决心,要以辛店的方式重整旗鼓,振兴实业。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工厂时过境迁,已经今非昔比。工厂里已经看不见熟人,那些陌生面孔更多时候没有表情,扑面而过时,他常常会因为不能说出对方名字而感到压抑。机器又响起来了,财务每天要把一叠帐单给他报销。起先他当自己有钱。没有顾矿长的时候,他也有钱过,那是很多钱。而且在辛店,厂之所以是光荣,那是厂有实实在在的机器。只要投入,就会有收入那一天。

帐单依旧,付钱没完没了的时候,他掐指一算,响了三个多月的机器没给他带来一分钱。开会的时候,供销王名贵说,人家都要退货,质量不合格。

用了三个月还退货?

不用不知道,人家还要打官司。

时间打磨了辛店光荣的成色。一段时间下来,空洞的轰鸣声让双奎厌倦,甚至恐惧了。只要机器响,就得往里面扔钱,而收益遥遥无期。工厂变了面孔,更像个无底洞,扔钱扔得他心灰意冷,不知道哪天才是尽头。又下雨的时候,他思念陈梅贞,思念起了期货的了无牵挂,投机输赢的痛快淋漓。这样的思念渐渐把工厂在心里做成了一把有锋利锯刺的木刀,在同一个创口的切面上反复割锯他的伤口。痛,但不痛快,而且路途漫漫,似乎永无解脱之日。

就在他沮丧无助的时候,陈梅贞带着她同学的投行团队来了。你要驻守下去,我们很快就有出头之日了。

双奎接道,与其说驻守下去,不如说穷于应付债务。

这要你操什么心,陈梅贞自信地说,财务方面我顶着。

可我觉得我又打我脸了,双奎苦笑了,我还是适合期货。

男人要像男人,陈梅贞说道,投机是一个懒人和没有远见的人的选择。难道我们要一辈子用矿长的钱,你打算一辈子骗矿长吗?

双奎惊恐地抬起自己的头来。在关键时刻,陈梅贞总是有这样的本事,能用震撼身心的话来制服他。这是事实,但他恐惧这样的效果。他不懂这话是在让他迷途知返,还是雪上加霜,一条道上要走到黑。

深秋来临后的那一天,法院的传票来了,法院的人说,工厂欠了供应商的钱。传票不是一张,而是一张连了一张,一副没有穷尽的样子了。接着是上门讨债的人,蹊跷的是,那些帐是原先工厂停产时的,付了一笔又一笔,到底有多少?双奎慌了。五脏六腑全掏空了一样。就是小八路被伤害那会儿,也不是这般突然生就的如此强烈的逃离感。噩梦不是在重演,而是要把他带向更大的漩涡。而这一切,他思前顾后,不仅因为他离开了顾矿长,而是他再次离开了期货。

他打电话给亚东。他原以为亚东要么不接电话,要么会拼命回避他。但是没有,亚东很从容,亚东说,一切都由我来承担。

双奎心里一动。厂已经给了他,与亚东其实没了半毛钱关系,亚东怎会这般挺身而出?

晚上,他把这样的形势分析给了陈梅贞听。陈梅贞说,无利不起早,他最好你这时候把厂还给他。

什么叫最好还给他。

亚东不是傻子。厂里的机器已经转了快半年了,他对高利贷好交代了。机器转,厂就在增值,就不会有人狠逼他了。陈梅贞说,他倒想得美。我们不睬他,继续投钱下去。

还要投?

投,陈梅贞说着,眼睛里全是料事如神才有的刚毅神情。你看好了,再过些日子,亚东就会来找你。

找我?找我做什么?

他会对你说,他不要你再写8000万的借条了。

双奎迷惑当中益发弄不懂,但是有陈梅贞支持,有钱,一好遮百丑,再糟糕的局面也能硬撑。只是这样的局面,让双奎再无了直截了当问清楚陈梅贞原因的机会。

他不再找亚东。但很快,亚东果然来找他了。一切正如陈梅贞所料,连亚东说的话也和陈梅贞料定的完全一样。现在这些困难,都落在你身上了。

我是男人,困难我能克服。

要是你觉得压力实在大,要不你就不要再写借条了,厂就让它去关门吧。

亚东没有说他要把厂收回去,而是说让厂关门。这话悲壮了,却深深刺激了双奎。是一种做好的饭菜要被别人端去的感受。

不,我写。我还要把工厂买回来。他对亚东说的是“买”。在亚东这种处境下说买,多少有一种落井下石的味道。但双奎不管了。那厂浸透了他太多血泪,当年被亚东趁乱用白莱价买去。心痛的事总发生在事后。在和矿长闹别扭的那些日子里,他几乎每天都要看见彩云。失去小八路后,彩云疯了。她披头散发,每天要么失魂落魄,要么兴高采烈地在街道上诉说小八路的神奇往事。她说小八路是赵部长的爷爷转世。这些景象就像一把舌头一样可以伸展的刀,在双奎鲜红的心上,一刀一刀地舔刻着往事。

双奎硬起来了,但不是在和自己对立。亚东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你不要误会,亚东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怕你为了我担了太重的担子。亚东在继续诱敌深入。

我没有太重的担子,价钱方面你放心,我会给你双倍的价钱。双奎有点赌气。他不准备像亚东当年那样趁火打劫,甚至连价也不准备杀。给双倍的价钱,让他觉得出了一口气。那才是一种风度。他不仅仅是阴谋家,他可以用小李的方式战胜赵部长,还可以用双倍价钱让亚东心服口服。

8000万借条,就这样如愿落入亚东手中。双奎怎么也没想到,亚东为了金蝉脱壳,会把这张借条抵给二龙。解脱了亚东,却把自己牢牢捆绑在这张借据上。尤其是陈梅贞,借条之后就像忽然变了个人离他而去,最后他自己把自己逼上不归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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