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攻天津卫

“轰隆”一声，大炮发出愤怒的吼叫。

强烈的后坐力，使炮身一晃，随后，炮栓迅速把弹壳“咣当”退了出来。

此时，一缕淡淡的青烟从空弹壳敞口处徐徐往外冒着，而金灿灿的弹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大炮仍在发射。

天津外围战仍在进行。

炮口所指的方向，天空红如胭脂……

1、护城河水的涨与落

陈长捷来到前沿阵地视察时，是在一个下午。那天天气不大好，阴天，厚厚的云层锁住天空，使白天的光线显得很暗。

手下的一个团长向他报告了防区守备的情况，陈长捷心不在焉，含含糊糊地说了声好，就这么干，然后钻进了一座地堡。

刚进地堡，眼睛不适应，黑暗中陈长捷的脚踢着一个什么东西，“咣当”一声响，把跟随在身后的那个团长吓了一跳，他以为陈长捷肯定要训斥他管理不严，可是陈长捷什么也没说，径直摸索着朝地堡的一处瞭望口走去。他来到瞭望口，伸头朝离地堡不远处的护城河看了看，问那个团长：“护城河水比前两天多了吧？”

团长说：“是多了。”

接着，团长又说：“老天爷真肯帮忙，没下雨，不知哪来的这么多水。”

陈长捷就笑，心想他的这一招真够共军喝一壶的了！

早在这之前，陈长捷曾经来过这里，当时也是在这座地堡里，他看了看面前的护城河，回到司令部后，立即让参谋长下达命令，叫部队在三元村附近将南运河与护城河沟通，使南运河河水大部注入护城河，然后关闭护城河陈塘庄、赵各庄的水闸，隔断水朝海河的流入。这样一来，护城河的水便越聚越多，水位不断上涨。

现在，陈长捷看到他的决定颇具成效，十分高兴。

陈长捷说：“水涨了好啊！共军若要进攻，就不那么容易了！”

团长附和道：“那是，那是。”

陈长捷问：“你们丈量过没有，护城河的水位有多高？”

团长认真地说：“足有米！”

陈长捷不再说什么，一扭头，转身走出了地堡。

护城河水的上涨的确给即将发起总攻的解放军部队带来了困难。为此，刘亚楼特地召集各纵队的负责人开会，研究对策。

刘亚楼开门见山，在会上第一句话就讲：“今天会议的主题，就是要解决两个字：一是‘河’，二是；‘水’”。

刘亚楼分析说：“天津是个水运商埠，整个地区被子牙河、北运河、南运河、金钟河、新开河、墙子河及海河等切成很多片段。地势低洼，不利于大兵团作战。特别是国民党军守城司令陈长捷，一个多月前，下令环绕城区挖掘了深三米、宽十米的护城河，全长有五十多华里。据勘测，护城河的水位前段时间平均保持在二米左右。而最近竟然涨到了米，给我们即将发起的进攻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怎么办？

刘亚楼要求各部队就地进行调研，尽快解决问题。同时，他希望大家开动脑筋，想一想有什么好办法，在总攻开始后，大部队能够迅速渡过护城河。

会议热闹起来，参加会的各纵队负责人纷纷发言，献计献策。

有的说，我们可以发动群众，用芦苇搭桥。当地芦苇多，取材方便。尤其是芦苇浮力大，容易架设。桥架好后，、4分钟通过一个连还是有把握的。

有的说，用汽油桶，在上面铺上木板，大炮都能过得去。

有的说，用活页桥，也就是把桥板分段，战斗开始后，将若干块桥板同时进行组合。这样机动、灵活，也很适用。

还有的说，用梯子架在护城河上。战士们都练过攀登云梯，一旦行动起来，轻车熟道，得心应手……

可是大家讨论来讨论去，注意力或是兴奋点都在如何渡过护城河上，而对怎样疏通护城河，降低护城河的水位，涉及不多。

这时，一个参谋走来，对刘亚楼悄悄耳语一番，然后离开。

刘亚楼站起来，走到墙上挂着的大幅作战地图前，看了看，随后回到座位上，对大家说：“情况越来越严重了，护城河水有进无出，天天都在上涨。据前沿侦察分队报告，现在护城河河水，已经溢出河面，北起大小梢口，南至八里台，津保公路两侧的侯家台、玉顶堤一带，全部被大水淹没……同志们，想一想，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事？它的背后有没有一只手在暗地里操动？情况十分严峻，现在我提议休会，大家回到部队以后，马上行动起来，就地调查研究。通过广泛发动群众，明查暗访，看看当地老百姓有没有人知道护城河里的水，究竟是从哪里灌进来的？务必要在短时间内弄清原因，然后想办法，彻底解决水患问题。”

说来也巧，会后不久，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来到1纵某部连，对哨兵说：“我要见你们的长官。“

哨兵说：“我们不叫长官，叫连长。“

老大爷说：“那就见你们的连长吧。”

哨兵又问：“有什么事？”

老大爷说：“有事，有大事。你们想不想打胜仗？想打胜仗，就别罗嗦，快带我去。”

这样，哨兵就把老大爷带到了连部。

连长给老大爷倒了一杯开水，然后问：“是找我吗？”

老大爷看了看连长，点点头。

接着，老大爷说：“护城河水上涨，把城西南的一大片土地都淹了，你们该管一管。”

连长眼睛一亮，说：“我们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况不大了解。那你说说，有什么办法可以管住护城河的水？”

老大爷说：“这个不难，南运河的上游，有一个水闸，把那个闸关了，运河的水就不往护城河里流了，这样，护城河里的水也就少了。”

连长明白，关了闸门，就是切断了护城河的水源！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就是啊！

送走老大爷，连长一边向上级报告，一边带着三个战士往南运河上游寻找那个水闸。

许是连长刚才太高兴了，或者，许是他太粗心大意了，连长竟然没有向老大爷当面打听那个水闸具体在南运河的什么位置。以至于后来错过机会，连长派人去寻找那个老大爷时，老人家却瞬间神奇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在连长记住了南运河，记住了有个水闸可以切断水源，于是，他带人直奔南运河上游。

南运河，泛指一个很大的区域。

他们顺着河流往前走，走了很久很久，那条河流仍在向远方延伸。

一路上，连长不断向行人打听河的上游有没有一个水闸。

被问的人纷纷摇头，说不知道。

连长疑惑了，心想，难道那个老大爷记错了不成？那个至关重要的水闸不在南运河，而是在其他的一条什么河上？

不过，连长没有回头。

连长带着战士们继续往前搜寻。

不久，阳光渐渐失踪了。

天气开始变阴。

湿漉漉的云朵低垂着，预示着雨雪将至。

果然，几朵湿云经风使劲一拧，就拧出了雨水。接着，雨水竟然夹着雪粒子下个不停。连长和战士们的棉袄湿了，雨水带着一股股凉气，直朝他们的骨头缝里钻，冻得他们牙齿咯咯直打颤。

但他们的脚步没有停。

他们仍在艰难地行走着。

直到晚上，雨雪才止住。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三元村。

连长向一位老乡打听南运河水闸在什么地方？

老乡反问，你说哪座水闸？南运河上水闸有十多个呢！

连长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刚才一个水闸找不到，现在却突然间冒出来一大堆！

真是神了！

没办法，连长只好和三个战士一个一个水闸挨着去查。

沿着南运河，他们走了一夜。直到天麻麻亮，他们来到一个名叫唐官屯的小村子后头，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第十个水闸。

水闸显然有敌人看守。从那三间草房的窗户上，可以看到在马灯灯光的映照下，有几个人影在晃。

“老百姓一般不用马灯，肯定是敌人。”连长说着，打了一个手势，然后大家迅速就地卧倒。

连长让三个战士不要动，他弯下腰，以极其隐蔽的姿势向敌人的住处接近。不久，连长又折了回来，对那三个战士小声说：“大约一个班的敌人。我去干掉哨兵。你们冲进屋子。要快，尽量不要开枪，抓活的。”

敌人做梦都不曾想到，在这天凌晨，解放军神出鬼没无异于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纷纷举手投降。

经审问，连长得知，正是这座唐官屯水闸，控制了护城河的水位。

接下来，在连长的命令下，俘虏们打开了水闸。

闸门提起后，南运河的水，迅猛向海河飞泻而去……

同样在这天大清早，陈长捷接到手下人紧急报告，说护城河河水急速下落。

陈长捷感到情况不妙，连忙亲自往守备唐官屯水闸的那个班打电话。

电话铃响了几下，终于有人接了。

不过，接电话的那个人，是一名解放军战士……

、天津啊，天津

天津是工商业大都市。

天津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历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隋唐直至辽宋，逐步发展了早期文明。金朝，天津因地理位置重要，成为戍守要塞；元朝因海漕输转形成河港。明朝设卫之后，随着封建商品经济的发展，天津渐渐成为一座新兴的商业城市；在清代中叶之前，天津得河槽、海运和芦盐之利，已是北方的商业集散中心、拱卫京师的畿辅重镇。

“天津”这个名字最早出现于永乐初年，为朱棣所赐，意为天子渡河的地方。永乐二年，天津作为畿辅要地正式设卫，故称“天津卫”。后增设天津左卫、天津右卫。天津三卫直隶于后军都督府，共有官兵1.6万余人。

从此，天津城初具规模。

从此，天津成了离京都最近且最大的漕粮储囤所。

天津的集市和商业区正式出现于明宣德年间。明中叶以后，由于渤海湾西岸盐场逐渐采用晒盐技术，天津地区盐产量大大增加，为后来清代芦盐产销中心转移到天津创造了条件。到了清康熙年间，随着河海航运的发展，南北各地商品大量吞吐，天津的商业空前繁荣。18世纪初，天津就出现了汇兑业务的钱庄。此后，南北商人竟相效尤。商业、金融业的发展，使天津进一步成为中国北方的商贸中心。

1860年10月，中英、中法《北京条约》签定，天津被迫开为商埠。此时，外商开始进入天津，并设立洋行。以至于眼下，天津随处可见的那些英国中古式、德国歌特式、法国罗曼式、俄国古典式、希腊雅典式等建筑，大多是那一时期及之后的产物。同时，天津的开埠，也使天津由一个内向的封闭性商业城市逐步演变为以华北、东北乃至西北为腹地的外向的贸易中心。

1870年，李鸿章任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这个历史上的著名人物竭力兴办洋务运动，通过创办天津机械局以及开创近代矿业、交通、邮电事业，使天津的工商业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现在，这座华北地区商业繁荣的大都市，就矗立在平津前线司令员林彪和政委罗荣桓的面前，只要他们一声令下，数十万大军随即便向这座城市的守敌发起猛烈的攻击。

此刻，弓已拉开，箭在弦上。

此刻，锋利的战刀，在风中铮铮作响。

此刻，数不清的子弹与炮弹，等待着撞针的撞击……

可以肯定，打天津，要比辽沈战役开始时的锦州战役规模大。那么，一旦战斗打响，这座城市会是什么样子呢？这是林彪和罗荣桓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用和平方式解决固然好，已经进行过尝试，可是敌人不愿意放下武器。

于是，只有打了。从某种意义上讲，一场战争，可以使一座城市从死亡的边缘走向新生！

但在作战的同时，林彪和罗荣桓力求最大限度地保护天津，尽量使这座城市在战火中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1948年1月日，林彪、罗荣桓以平津前线司令员和政治委员的名义，发布了入城公告，宣布了解放北平、天津等城市的约法八章：

（一）保护各城市人民的生命财产。望我全体人民严守秩序，各安生业，如有反革命分子及其他破坏分子乘机捣乱、抢劫破坏者，一经查出，定予严办。

（二）保护民族工商业。凡属私人经营之工厂、商店、银行、仓库等，一律保护，不受侵犯。望各业员工照常生产，各行商店照常营业。

（三）没收官僚资本。凡属国民党反动政府经营的工厂、商店、银行、仓库、铁路、邮政、电报、电灯、电话、自来水等，均由民主政府接管。其中如有一部分民营资本，经调查属实者，当承认其所有杈。所有在官僚资本企业中供职之人员，在民主政府接管前，均需照旧供职，并负责保护资财、机器、图表、名册、档案等，听候清点和接管。保护有功者奖，怠工破坏者罚。其愿继续服务者，在民主政府接管后，准予量才录用。

（四）保护学校、医院、文化教育机关、体育场所及其他一切公共建筑，任何人不得破坏。学校教职员，文化教育卫生机关，及其他社会公益机关供职的人员，均望照常供职，本军一律保护，不受侵犯。

（五）除首要的战争罪犯及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外，凡属国民党省、市、县各级政府机关的官员，警察人员，区镇乡保甲人员，凡不持枪抵抗、不阴谋破坏者，本军一律不加俘虏和逮捕。并责成上述人员各安职守，服从本军及民主政府的命令，负责保护各机关资财、档案等，听候接受处理。这些人员中，凡有一技之长，而无反动行为或严重劣迹者，民主政府准予分别录用。如有乘机破坏，偷盗舞弊，携带公款、公物、档案潜逃，或拒不交待者，定予依法惩办。

（六）为确保城市治安，安定社会秩序，一切散兵游勇均应向当地政府本军部队及警备司令部或公安局投诚报到。凡自动投诚报到、并将所有武器交出者，概不追究，其不报到及匿藏武器者，即予逮捕查究，决不姑宽，窝藏不报者，亦须受应得的处分。

（七）保持外国侨民生命财产的安全。一切外国侨民，必须遵守本军及民主政府的法令，不得进行间谍活动，不得有反对中国革命事业的行为，不得隐匿战争罪犯、反革命分子及其他罪犯。否则，当受本军及民主政府的法律制裁。

（八）无论在本军进城以前和进城以后，城内一切市民及各界人士，均须共同负责，维持全城秩序，免遭破坏。凡保护有功者奖，阴谋破坏者罚。

本军纪律严明，公买公卖，不取民间一针一线。望我全体人民一律安居乐业，切勿轻信谣言，自相惊扰。

西柏坡，中共中央机关驻地。

毛泽东签发完一份电报，从桌旁站起来，活动了几下胳膊，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周恩来：“你熟悉文庙吗？”

周恩来说：“当然熟悉。我在天津上过学。”

接着，周恩来说：“文庙，在天津旧城的东门里，又名孔庙，因为与武庙相对，俗称文庙。”

毛泽东说：“有意思。”

周恩来说：“文庙是天津保存完好、规模最大的古代建筑群。它的大殿建于明正统元年。府庙主体建筑的殿顶金碧辉煌，都是用金黄色琉璃瓦覆盖，雕梁画栋，精美得很啊！庙外有二柱三楼式牌坊两座，明代造的，后来万历、清康熙年间重修过，是天津市内仅存的过街牌楼。”

毛泽东若有所思地说：“嗯，要告诉部队，一定要保持好它们。”

对于毛泽东来说，此时，打下并占领天津，已经不成问题，他更多关心的，则是如何保护这座城市的设施，保护这座城市的工商业和文化。

1月日，毛泽东特地电告林彪：“请令刘亚楼研究在攻击天津时，是否有办法使工业区避免破坏或减少破坏程度。”

同日，毛泽东在收到林彪、谭政关于印发对天津守敌劝降文件的请示电后，立即表示同意。如果劝降成功，无疑是保持天津工商业和文化基础免受战争破坏的最理想的方式。

接着，毛泽东又于1月6日先后两次电告林彪；“要注意保护工业区。”“还应注意学校。如果敌人占领学校顽抗，非用战斗手段不能解决时，自应使用战斗手段，即使有所破坏亦在所不惜。但如果使用劝降方法亦能解决时，则应使用劝降方法，以便减少对于学校的破坏程度。”

作为天津前线指挥部总指挥的刘亚楼，对即将开始的战役中，如何保护天津的工商业及文化设施，也动了不少脑筋。

——他来到炮兵部队，不厌其烦地告诉那里的指挥员、瞄准手和炮手，射击要准确，这是在大城市作战，稍有不慎，弹落点偏一点，就有可能造成破坏和损失。

——他到步兵分队，要求指战员在战斗打响，突破敌人的前沿阵地后，穿插一定要熟练，特别是要严格遵守城市政策和纪律，不能侵犯老百姓的利益。

——他亲自参与和陈长捷和谈代表的谈判，坚持军事打击与政治劝降同时并举……

有干部提出，若是在战斗中，敌人据守外国人的房子负隅顽抗，我们该怎么办？是打，还是不打？

针对这个问题，刘亚楼经过再三考虑，向中央军委提出了三条意见：“（一）敌人已加以设防并据以顽抗的街道、房屋，不管他是否过去租界，不管这个房屋是中国人的或是外国人的，不管他插有哪个国家的旗子，都一律加以进攻。（二）不能因为怕炮弹偶然落到外国人房屋里去，不敢向顽抗的敌人**。（三）敌人未加设防和未加以抵抗的、挂有外国旗子的房屋，则不必进入，但必要时，可派人在适应位置实行监视。

刘亚楼的这三条意见，毛泽东看了电报之后，大加赞同……

1949年1月，当解放军的500多门各种口径的大炮对准天津，战争一触即发之时，有着悠久历史的天津，有着发达工商业的天津，有着丰厚文化底蕴的天津，在平津战役的决策者和指挥者心中，情感依旧是那样的深，分量依旧是那样的重。

天津——一个不能不让人重视的城市！

、一束不灭的火焰

连长赵子安的驳壳枪上拴了一根红绸子，这使他的枪和其他连队连长手枪不大一样，枪从枪套里拔出来，人便显得威武了许多，精神了许多。

在团部开会时，曾有一个连长想用子弹换他的红绸子，他说什么都不干。

那个连长说：“不就是一块红绸子吗？看你把它当成宝贝似的，舍不得！”

赵子安什么也不说，就是不换。

后来，团里的许多连长就送赵子安一个绰号：“小气鬼！”

赵子安把那块红绸子当成心肝宝贝，是有原因的。那块红绸子是他未过门的媳妇麦子给他的信物。那天早上，赵子安要走了，娘让麦子送他，麦子不好意思，红着脸，低着头，不吭声。赵子安知道麦子想送送他，他也想和麦子多说几句话，就说：“娘说了，让你送，你就送呗。”麦子这才跟着他身后，一直走到村头的大路旁。

赵子安说：“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俺爹俺娘。”

麦子低着头答应：“嗯。”

赵子安说：“等着我回来。”

麦子仍然低着头答应：“嗯。”

赵子安不知道往下再说什么好了，就站在那里看麦子。

麦子感觉到他在看她。

麦子怀里掏出一块还带着她的体温的红绸子，递给赵子安。

麦子说：“哥，你把它带上。看到它，就会想着麦子了……”

赵子安把那块手绢一般大的红绸子连同麦子的手，一同接了过来。

赵子安说：“麦子，等着哥。”

麦子说：“嗯。”

麦子早先姓什么，叫什么，谁也不知道。麦子是赵子安的娘从麦地里捡来的。那时候麦子还小，只有五六岁，从哪里来，家在哪里，一概不知。当时，她饿得不行，在地里抓麦子胡乱往嘴里填。赵子安的娘看她可怜，就把她带回家。从此，娘就叫她麦子。时间久了，她的名字就叫麦子了。这个名字好记，喊起来顺口。

赵子安比麦子大三岁。麦子喊他“哥哥”。小时候两人在一起玩，赵子安总是护着麦子，谁要是欺负麦子了，赵子安就和谁打架。经常赵子安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但他不怕，再遇到这样的事，他还和人家打。

那时候家里穷，没什么吃的。如果偶尔麦子在地里抓住一只蝗虫什么的，她会拿回家，烤着给赵子安吃，而她自己不吃。赵子安问她为什么不吃？她说她怕蝗虫。一开始，赵子安没多想，以为麦子真的害怕虫子，后来稍稍长大了，才知道，麦子能抓蝗虫，她怎么会怕虫子呢！

后来，麦子渐渐长大了，长成了大姑娘。有一天，赵子安忽然发现麦子在悄悄地看他，他朝她一望，她的脸就红了。赵子安问她，脸怎么红了？麦子不说。麦子低着头，扭着身子，脸却更加红了。

娘说：“你别问了。麦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再后来，由娘作主，让麦子当了他的未过门的媳妇。

要不是赵子安的爹被日本鬼子打伤，也许他还不会离开家。他是为了为爹报仇，才参加八路军的。赵子安说好了，等打完仗，赶走了鬼子，他就回来娶麦子。

赵子安一走，就是六年！

抗战胜利的那一年，赵子安遇到一个同村的乡亲，得知他爹已经过世了，后来他娘带着麦子来到天津，投奔他娘家的一个亲戚。赵子安听说过那个亲戚，在天津码头上扛大包。他想，等以后有机会，一定去找他娘和麦子。

让赵子安没想到，机会来得那么快，辽沈战役胜利后，他所在的东北野战军7纵还没来得及休整，就马不停蹄、人不下鞍，风尘仆仆地入关，和兄弟部队一起，把天津围了个水泄不通。

按照上级部署，7纵先消灭天津外围东局子的守敌，然后由东至西向天津发起攻击，最后与西路友军在金汤桥胜利会师。

眼下，赵子安所在连队的任务，是拿下东局子东北角的一个敌人的阵地。

防守东局子的是陈长捷的敌嫡部队。敌人为了扫清射界，在解放军到来之前，不仅将战壕前500米开外的障碍物全部夷为平地，而且修建了一个接一个的明碉暗堡，筑成了纵横交错的防御体系。这为赵子安的连队发起攻击带来了一定的困难。

从团里接受任务后，赵子安在连里召开了小“诸葛亮”会议，让大家献计献策，看看用什么好办法能够更快更好地夺取敌人的阵地，圆满完成上级交给他们的战斗任务。

俗话说，办法总比困难多。

不多一会儿，办法就有了。按照大家的主意，连里开始挖交通壕。也就是说，把交通壕尽可能地向前延伸，一直伸到敌人的跟前，那样战斗打响，攻击的速度便会加快，同时，也可以尽量减少伤亡。

冻土非常难挖。

不过，难不倒连里的小“诸葛亮”们，有人提议，用身上背的长长的米袋子装上炸药，一个一个连起来，再用导火索，进行引爆。后来这个办法真的派上了大用场，用不了多久，交通壕就按计划挖好了。

总攻前的那天夜里，连队提前进入交通壕，等待着攻击命令的下达。

等待之中，连长赵子安问身边的通信员在想什么？

通信员说他想多杀敌人，多抓俘虏，争取火线入党。

赵子安对通信员进行了一番鼓励。

过了一会，通信员问连长，你在想什么？

赵子安说，他在想早日打下天津。等战斗结束后，一定要抽出空来，去找他的那个亲戚，看他的娘，看他未过门的媳妇麦子。

赵子安在说这话的时候，一只手握住驳壳枪，一只手在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枪上拴的红绸。

通信员问，他的未来的嫂子一定很好看吧？

赵子安肯定地说，好看，漂亮得就跟过年时贴在门上的年画似的……

1月8日凌晨，三颗信号弹升起，攻打东局子的战斗打响了！

连长赵子安挥动手中的驳壳枪，大喊：“同志们，冲啊！”话音未落，他第一个跳出交通壕，向敌人的阵地冲去。

此时，天刚蒙蒙亮，光线比较暗，可是连长驳壳枪上的红绸子竟是那样的醒目。后来据连队的战士们说，他们就是看着前面飘飞的红绸子，拼命跟在连长身后往前冲的。

红绸子像一面旗帜在舞动；

红绸子似一团火焰在升腾。

前面遇有铁丝网，红绸子风一样掠了过去；

迎面枪弹泼如雨，红绸子电一样穿透硝烟……

就在离敌人阵地越来越近的时候，敌人利用枯枝烂叶作伪装的一个暗堡，突然向战士们开火。机枪的火舌，如同蛇的毒信子，从暗堡的射击孔内不停地朝外喷吐。有不少战士中弹。前进严重受阻。

连长赵子安立即组织人爆破。

一个战士刚冲上去，就倒下了；

又一个战士冲上去，接着倒下了。

赵子安大吼一声：“老子不信，就炸不掉你！”

赵子安冲上去。那束红绸子如一团火，在猛烈燃烧！

如雨的枪弹朝赵子安射来，打得他四周地面的泥土乱飞。

赵子安没有停止脚步。

他飞快地接近了地堡。

他朝地堡里扔出两颗手榴弹。

顿时，“轰隆”一声巨响，敌人的地堡炸塌了！

连队继续向前冲锋。

红绸子继续在前方飘动。

突然，一颗子弹击中了连长，他身子晃了晃，倒下了。

通信员大喊着“为连长报仇！”然后，通信员含着热泪，从赵子安的手中接过那支拴着红绸子的驳壳枪，冲向敌人的阵地！

那束红绸子，如同一团火焰，仍在炮火硝烟中熊熊燃烧……

在通信员的身后，赵子安静静地躺着，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在他的前方，是东局子，再往前，便是天津城了。

天津城离连长赵子安很近很近。

天津城里，有连长赵子安的娘，还有等着他回来的未过门的媳妇麦子……

4、民权门前拔“钉子”

尖刀连连长牛海泉顺着团长手指的方向，把目光投向范家堡。那是个大约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民房大部分被敌人拆毁。透过开阔、平坦的土地，天津近在咫尺，顶多也就00米的距离。也就是说，范家堡是天津通往东郊的必经之地。或者说，要打天津，必须先拔掉范家堡这颗“钉子”。

团长问：“看清楚了？”

牛海泉说：“看清了！”

团长说：“师里给我们的任务，是总攻发起后，部队从市区以东的民权门实施突破，直插位于市中心的金汤桥，和从西边打进来的兄弟部队会师。民权门外有两个敌人的据点。特别是眼前的这个范家堡据点，离民权门最近。那里有敌人的一个营把守，工事坚固，号称‘模范工事’。我们团现在的任务就是拿下它，打好攻打天津的外围战，为总攻击扫清障碍。”

牛海泉说：“明白。”

团长说：“团里研究了，决定先进行土工作业，构筑好进攻的出发阵地，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牛海泉说：“没问题。我们和对面的敌人，在东北新立屯战斗中就较量过。他们是我们的手下败将。这一回，得好好教教训训他们，让他们彻底完蛋！”

从前沿勘查地形回来，牛海泉立即召开干部会，进一步讨论和研究尖刀连的作战方案。

在牛海泉所在8纵4师7团阵地的对面，是国民党所谓“善于守备”的第6师76团营。这个营，附加一个机关炮排，共有500多人。敌人的阵地坚固，由大大小小若干个形状不同的地堡组成。每个地堡内部筑有地下掩蔽部，用于屯兵。地堡与地堡之间，筑有交通壕，而且用1米多厚的土木进行了被覆，以至于形成了防御体系较为完善的连环堡。这样的工事，既能扼守前沿，又有纵深配置，射界开阔，火力交叉，对我军即将发起的进攻，构成了一定的威胁。此外，敌人的全部活动，都可在地下掩蔽的部分内进行，要想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看起来困难不小。再加上敌人在阵地周围用钢轨和铁丝网设障，最宽障碍处竟达80米以上，且埋有大量的地雷。因此，尖刀连的任务很重。

按照团里的决定，1营担任主攻，营的两个连担任助攻，营和团直属队负责土工作业。

1月8日晚上，趁着天黑，敌人不易发现，实施土工作业的部队悄然开始进行。

这是一次在敌人的眼皮底下进行的艰难施工。按照团长要求，战士们要从我方阵地挖一条交通沟，直达敌人前沿阵地0米处，以便在战斗打响时，尖刀连在爆破组的开道下，从这里向敌人阵地发起突然袭击。

时值一月，天寒地冻。战士们施起工来非常困难。挥起的铁镐，使劲凿下去，地上只浅浅地出现一个洼坑。但战士们不怕吃苦，不怕劳累，情绪高涨，斗志昂扬。一夜干下来，竟然创造出了奇迹，战士们在冻土地上掘出了蛛网似的交通壕和连成一片的可供各种火器射击的单兵掩体。

这时，天蒙蒙亮了，敌人听到咚咚的刨土声，大吃一惊，这才发现解放军已把壕沟挖到了他们的家门口。这还了得！于是，敌人不惜动用一切火力，疯狂地进行阻止。敌人的机枪子弹像水一样泼来，打得我方掩体前的泥土四处飞溅。

敌人的火力很猛，影响到余下部分土工作业的进行。

施工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营8连的一个班长向连长建议，全连按各个战斗小组区分任务，随后分散开来，先筑单兵掩体；接着，在单兵掩体的基础上，构筑工事；再接着，把各个单兵掩体之间通道打通，连成交通壕。

连长连连夸道，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

结果，部队在敌人的严密封锁下，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小时完成了土工作业的任务！

在战士们的努力下，一条条交通壕向前延伸，就像一双双伸出的手，奋力地扼向敌人的喉咙。

敌人慌了，却又无可奈何。他们一伸头，就被我军打了回去。

近在眼前的解放军新挖的交通沟，让敌人� ��到了死亡的阴影！

1949年1月10日，7团向范家堡守敌发起猛烈攻击。

近日以来，具体地说，也就是1月日以来，根据天津前线指挥部的统一部署，我军在加紧攻城准备的同时，先后对天津外围敌人的所有据点进行了地毯式的清扫和打击。

——1纵攻占了八坟、西营门碉堡群、王顶堤、大堤等据点；

——纵攻占了安徽义地、鲁西义地、三元村、丁家沽、霍家嘴等据点；

——7纵攻占了曾家窑、义顺窑、东局子、广东义地、浙江义地、姜家窑等据点；

——8纵攻占了范家堡、刘家场坊、四家窑等据点；

——9纵和第4师分别攻占了造纸厂、大河庄、灰堆及赵家坝、李七庄、纪家庄等据点。

至1月1日，天津外围作战结束时，我军共歼敌近5000人，基本扫清了敌人天津外围防御地带的大小据点，缩紧了对天津城垣的包围，使整个天津敌人的城防完全暴露在我军的炮火之下。

而眼下，8纵4师7团正在进行的对范家堡的进攻，仅仅是整个天津外围作战的一个组成部分。

战斗打响了。

7团的炮兵真厉害，第一轮炮火急射，就把敌人设在高窑顶上的观察哨打掉了。随后，在地动山摇的炮火密集射击中，敌人的地堡纷纷被炸得飞上了天！

尖刀连跟着炮弹后面走。

0分钟的火力急袭后，炮火开始延伸。牛海泉一挥胳膊：“同志们，跟我上！”

尖刀连如同一把尖刀，猛烈地向敌人的要害之处刺去！

铁丝网挡道。

牛连长一声：“给我炸了！”

1排长李九龙提着爆破筒就冲了过去。

接着，“轰隆”一声，前进道路打开了！

尖刀连继续往前冲。

突然，通道一侧出现了一个敌人的暗堡。这个事先没有料到的瞬间发生的情况阻碍了尖刀连的突击。有两个战士负了伤。部队被暗堡里的敌人射出的密集的机枪子弹打得抬不起头来。

一定要炸掉敌人的暗堡！

连长牛海泉急了，抱起炸药包准备往上冲，被战士王九维和孔宪章拦住。

“交给我们吧，保证完成任务！”这两个战士说。

接着，王九维和孔宪章一人扛着一个炸药包，在尖刀连6挺机枪的掩护下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

敌人发现了他们。

敌人用子弹企图阻止他们前进。

一颗子弹射中了王九维。

但王九维真是好样的，身子晃了晃，接着继续扑向敌人的暗堡。

随着距离的一步步接近，暗堡里的敌人被两位勇士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吓呆了，竟然惊惶失措，中断了射击……

就在这时，二位勇士猛冲上前，快速拉着了炸药包上的导火索。随后，敌人的暗堡倾刻在爆炸声中粉身碎骨，化为灰烬！

王九维和孔宪章的英勇事迹传到师部，政治部当即批准授予他们“毛泽东奖章”！

暗堡炸掉后，牛海泉带领尖刀连很快打开了突破口。

后续部队紧跟着冲过来，越过突破口，向纵深发展。

在主攻方向突破之后，助攻方向的情况也在顺利进行之中。

有一个小插曲：担任助攻部队的一个班战士正沿着交通沟向敌人的方向猛打猛攻，迎面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敌人的副营长。这个副营长肯定被打晕头了，竟然对我军战士说：“我是副营长，特地来指挥你们打仗的。”我们的战士用枪指着他，要他交枪投降。这个糊涂虫却连连摆手，叫嚷：“自己人，别误会，别误会！”

后来，随同1营指挥所行动的7团副团长韩怀智审问了这个敌人的副营长。

即使是当了解放军的俘虏，这个副营长还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不停地眨着眼睛说：“这是真的吗？怎么可能呢？我们耗费那么多力气构筑的工事，如此坚固，竟会被你们这么短的时间内攻破，难道你们是神兵天将不成？”

很多年以后，已身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的韩怀智提及这段发生在战场上的小插曲，仍然记忆犹新。他说：“敌人的工事即使再坚固，对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我人民解放军，统统如同一张薄纸，只要伸出手指，一戳就通！”

范家堡战斗，历经50多分钟，守敌6师76团营500多人被我军全部歼灭。

民权门前的“钉子”被拔掉了。

天津外围，已无敌人的立足之地。

下一步，我军的刀锋，直指天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