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恶魔

景山海知道他现在应该有很多事要做，但是他忍不住蹲下身,望着林明思处于昏迷中的面庞，可以描述为真正的安详，简直像是《莎乐美》中的先知约翰。天啊，景山海在心里赞叹，他明白为什么莎乐美为了吻到约翰的嘴唇而砍掉他的头颅。

而如美酒般值得品味的成功不止这一桩。景山海可以肯定,在意识到喝下去的酒里有问题时,林明思脸上浮现出的表情是愤怒和恐惧，更多呈现出不可置信，那种表情与他现在的沉静同样诱人。在当时,林明思那双黑色的眼睛望着景山海,如果林明思不是很快失去了意识,他一定会质问景山海为什么要这么做。

景山海将阁楼的窗帘拉上，打开了室内的灯。之前仅靠电脑屏幕的背光来照明还是太勉强了，景山海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林明思尚未做完的表格，这份工作可以交给江烨淑来继续完成,林明思不需要再做表格了。

他走到林明思的身边,在地板上坐下来,手指攀到林明思的面颊上。

以前他也这样抚摸过林明思,他那时总能感觉到林明思的肌肉在他的手指下绷紧，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林明思非常放松。景山海的指尖抚过他的眼角、嘴唇、脖子，动脉在皮肤下微微跳动，当景山海的手掌贴住脖颈动脉的皮肤时，他想象着自己完全掌控着林明思的生命，这种想象让他兴奋不已。林明思能够回应时是一种体会，而像现在这样安静沉睡着又是另外一种体会。

景山海暂时不去想别的，他安静地坐在地板上，享受着这种安宁，或是在安宁中溺死自己。到底要多顺从的林明思，会令他满意？毋宁说，多不顺从的林明思，他才能满意？

正在这时，他敏锐地听到别墅楼下传来一阵很轻的声响，好像是高跟鞋踩过门廊前的水泥地面，然后别墅的大门被打开了，铁门开合的声音在这样的夜晚显得十分清晰。景山海立刻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别墅的钥匙只有他、江烨淑和林明思三个人才有，看来是江烨淑回来了。

江烨淑果然没有登机，而是从机场赶了回来，大约是担心林明思？难道没有她的监护，林明思会被景山海杀掉？景山海心里感到一阵恼火，分不清是恼怒江烨淑多管闲事，还是嫉妒江烨淑和林明思的关系。

景山海意识到江烨淑可能还要给他和林明思打电话，于是迅速抓起林明思放在桌面上的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同时将他自己的手机关机，顺便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楼下大门被关上了，江烨淑这时应该已经在别墅的客厅里，至于她在做什么，景山海却无从得知。三层的阁楼素来幽静，是办公的好场所，但是此刻却隔绝了一层和二层传来的轻微动静。景山海将灯和电脑关掉，赤脚走到门边，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将耳朵贴着门，倾听外面的动静。

他听见江烨淑缓缓走过楼梯和走廊的脚步声。那平时显得优雅轻柔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像是地狱来的索命恶鬼。

“明思？林明思？”他听见江烨淑在小声呼唤。

她呼唤的同时，应该还在不断地给林明思打电话，只是打不通而已。她沿着二楼走了一圈，将所有的房门都打开查看，很快会上三楼来检查情况。

景山海站在门边，他在飞快地思考，他甚至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黑暗的房间里都在发亮。

林明思躺在桌子的另外一侧的地板上，也是说，站在门口是看不到林明思的，除非江烨淑往房间里再走几步。如果她发现了昏迷的（不仔细看很可能误会成是死的）林明思，她一定会报警，且不说警察的介入会让景山海的计划无法继续实施，光那两片禁药三|唑|仑都够给他的人生履历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景山海脱下外衣，扔到门口的地上，尽量不发出半点声音。他赤｜裸上身，活动了一下手肘和手腕，然后挪到门框镶嵌着铰链合页的一边，侧身等待。只要江烨淑推开这扇门走进来，除非她回头，否则不会发现景山海正藏在门后。景山海自信从身后偷袭江烨淑的话，可以一下便将她制伏。

至于那之后该怎么办，景山海却还没有想好。伪造一个江烨淑意外身亡或自杀的现场？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景山海并不想伤害江烨淑，那样真没人给他做表格了。江烨淑要是能听话飞赴哥本哈根，也许现在正在街头的咖啡店里品尝着曲奇，眺望小美人鱼的雕像，景山海有点怨恨江烨淑。

江烨淑走上了楼梯。她的脚步明显十分惶急，她敲了敲阁楼办公室的门：“明思，你在里面吗？”

景山海沉住气，他准备着袭击同母异父的妹妹，而且只有一次机会。

江烨淑试着拧了拧门把手，当然，门是锁着的，不过她有钥匙。景山海攥紧的手心渗出一点汗，他听见钥匙在钥匙孔中转动，门开了。

江烨淑小心地将门推开一道缝，探头向里面看着。室内黑漆漆的，从她那个角度，她只能看到桌椅等家具的轮廓。

景山海屏住呼吸，他的后背贴着墙，皮肤感受到壁纸粗糙的压花纹路。江烨淑如果想要开灯，需要再将门推开一点，那时他会先发制人。隔着门板，景山海看不到江烨淑的动作，他只能在黑暗中想象着江烨淑细白的颈项，压迫颈动脉一至数分钟即可使她昏迷。

江烨淑退出去了，顺手关上了门。景山海听到门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后江烨淑的脚步声又下了楼，逐渐走远。景山海长出一口气，才发现身上已经全都是汗。

他不敢大意，继续躲在门后等待着。几分钟后，车库里传来汽车开出的声音，江烨淑开车从这里离开了。她会去哪里已经不重要，去报警或者找潘磊都好，景山海此刻并不十分关心。他必须尽快将林明思带到栖息地，留在这里随时都会有变数。

景山海走到桌子后面，将林明思扶起来，然后将他的腹部挪到自己肩膀上，这样当景山海站起来时，林明思被他扛到了肩上。这比他想象的要费力。他原先以为以林明思一米七五的身高和偏瘦的体形，体重应该在七十公斤左右，但实际上这个数字应该再增加一些，这说明他身上的肌肉紧致有力。林明思以前可能接受过体育训练或者保持着健身习惯。这样更好，他可以尝试和林明思进行一些容易使人筋疲力尽的游戏。

景山海心满意足，林明思总是能带给他惊喜。

汽车被江烨淑开走了，不过不要紧，车库里还有一辆备用的桑塔纳轿车。

景山海把林明思弄到楼下，放到轿车后排座位躺下来时，这几乎花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气喘吁吁，坐在驾驶座上休息了好几分钟。

景山海现在太激动了，以至于连开车都开不好，打火打了十几次才打着，出车库刚一换挡熄火一次。

十几分钟后，他已经在弯曲的山路上疾驰了。他愉悦地打开音响，欣赏着有风笛伴奏的凯尔特民歌，甚至跟着歌声轻轻吹起了口哨。

进山之后，还需要开车二十分钟左右才能到达栖息地。那里原本是山民盖起来的两间平房作为农家乐营业，并有一个地窖用于储物。后来由于附近的森林公园重新规划进山游览路线，这里的山路废弃，农家乐逐渐无人光顾了。但农家乐里水电的基本设施都还保留着，稍加改造能达到令景山海满意的效果。

平房的院子和地上建筑都维持着原先的模样，景山海并不想把这里装修成招摇的集中营的样子，以免引起过路人的好奇。

天色很黑，山谷中风很大，山风已经有了秋天的凉意。正如景山海之前的断定，明天不会是个好天气。

他一切前期准备已做妥当，舞台的帷幕业已拉开，他甚至听到演出即将开始时伴奏的乐队用松香擦拭着琴弦的声音。

药效会让林明思到明天早上才能醒过来，尽管可以用监控实时观察林明思的情况，景山海还是决定先睡一会儿。平房里有一张单人床，他躺在那里，兴奋使他辗转难眠，不过最后他还是睡着了。

***

林明思做着梦，如以往经常做的那个梦一样，黑蛇和白蛇厮杀，他帮助白蛇杀死了黑蛇，白蛇在吞噬黑蛇的尸体之后，身体暴涨成为一条巨蟒，向自己袭击。

他醒过来时，分辨不清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时间。他的眼皮沉重，舌头发麻，头疼得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那种感觉类似于宿醉。林明思努力想要坐起身，他浑身的肌肉由于长期保持着一个姿势而僵硬发麻，自己一定是昏迷了很长时间。

什么机器正在离他不远的头顶发出单调旋转的嗡嗡噪音。林明思皱着眉睁开眼睛，用一只手遮挡着眼前对他而言有些过亮的白色灯光，他看到灰白色的天花板，上面镶嵌着一个巨大的排气扇。

昏迷之前的那种不可置信、恐惧、愤怒的情绪再度席卷了他，尤其是林明思发现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鬼地方。这是一间白色的房间，墙壁用高分子材料处理过，看起来像是墙上蒙了一层白色的塑料壳。没有门窗，林明思感觉自己正处于一个箱子的内部。一定有入口，不然他不会像只掉进瓶子底部的昆虫一样出现在这里。

他打量着四周。他躺在一张皮沙发上，裸｜露的皮肤贴着皮革的沙发表面，十分不舒服。这间白色的屋子有十几平米大小，靠墙的地方摆放着沙发，沙发旁有一个不大的金属档案柜，房间正中央是一张手术床，但又比一般的手术床要大，足够两个人并排躺在上面。整个房间这三件家具，天花板是灰色的，墙角有一个监视器，上面亮着的红灯表明它正在工作。所有这一切都有种金属质感的冷硬。

林明思难受地咳嗽起来，他浑身提不起力气，头晕目眩，那些药物还在血管里起着作用，让他有种已经濒死脱力的幻觉。他搞不懂为什么景山海要给自己下药又把他弄来这个鬼地方，大概是想给两人的生活增加一些情趣，但可能有点超出了法律允许的范畴，总而言之他很讨厌这样，如果景山海现在站在他面前，他应该会一拳打过去，再补上一脚。

他坐到了地上等待着，因为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一阵阵感觉到反胃恶心，不知道景山海给他吃下去的药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但是除了用意志还对抗药物的作用之外，林明思完全迷惑了。景山海到底要什么？他们已经是情侣了，景山海有要求，如果提出来，他都会尽量满足。但现在景山海是在绑架，不，还有那种看起来是禁药的药物，这是谋杀。

林明思忽然被一阵恐惧所贯穿。

他发现，原来他从来都没有了解过景山海——他不知道景山海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或者，下一步会做什么。

林明思知道自己所要做的是让因为药物作用而混乱的大脑冷静下来。他发现自己不可抑制地在思索景山海身上的谜题，阿山和阿海真的被第三种人格撕成了碎片沉在意识的最深处吗？第三种人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江烨淑说，第三种人格表现出反社会人格障碍的特征，他会杀人，被杀的名单包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