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恶魔

江烨淑风尘仆仆地从马尔默回来了，林明思去接机。本来中午能抵达的飞机,因为瑞典马尔默突然高强度降水伴随雷电，结果晚点了三个小时。他在机场百无聊赖地听了三个小时的交通广播,广播里不孕不育医院的广告都能全文背诵下来了。

“现在全球都有极端天气，”好不容易等到江烨淑乘坐的航班抵达当地机场，江烨淑对林明思说,“这让我容易觉得紧张，像是有什么事快要发生。”

“是你也需要去看心理医生的这件事。”林明思嘀咕道。

江烨淑从机场到别墅的这一路上都在念念有词，“景先生花这些钱是想要干什么”“他不会乱花钱的，他不会把钱花到没用的地方”,林明思在不耐烦的同时,心中的担忧也越发沉重起来。

花钱装修,看起来像是因为有了一个新房子,也许景山海想要在这座城市，这座林明思所在的城市安家落户。该说景山海在为林明思准备一个甜蜜的惊喜吗？在经历了各种事情之后，林明思已经没有那么乐观了,他觉得景山海很有可能是在筹备着给他一场难忘的惊吓。

不过嘉瑶从楼梯上摔下去的事情，林明思暂时把景山海从嫌疑人名单中删除了。原因很简单,景山海不熟悉他母校,所以不清楚化学实验室的位置，更不可能顺利地从化学实验室里偷到硝酸铵，除非有同谋。但是应该不会有人无聊到为景山海去偷硝酸铵，为了让嘉瑶在楼梯上滑一跤。

他们回到别墅时，景山海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拿着ipad浏览页，舒服得像个大爷。江烨淑把手中的行李箱扔到一边，连外套都没有脱，拖鞋也没换，匆忙踩着地毯走过去，站到景山海的面前：“景先生，你卡里面的十七万花到哪了？”

景山海懒洋洋地抬起头，望了江烨淑一眼。那眼神简直是正在享受美食的客人责备而不失礼貌地瞧着冒失的服务员。显然江烨淑也意识到这一点，她的脸涨出近乎病态的红，马上要爆发的样子。

“这是我的钱，”景山海慢悠悠地说，他对这个话题看起来并不感兴趣，不过也没有否认，“我应该有花这笔钱而不向你报备的权利a。”

江烨淑愣住了。她盯着景山海的脸，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般。

“你不要这么叫我。”她说道，声音在轻轻发抖。

景山海冷冷地瞥了江烨淑一眼，又低下头，把注意力转移到ipad的屏幕上：“我不想刺激你，但是有的事你应该知道，那不该你管。如果你是想买衣服或者化妆品了，直接告诉我，我会给你买的。”

林明思站在门廊，他听着景山海兄妹的这番对话觉得很尴尬，好在江烨淑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冲上去当场把景山海打个半身不遂什么的，只是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走上了楼梯。林明思拎起她的行李准备当一个称职的茶房给她送到房间里，景山海却回头望着他。

“明思，辛苦了。”

“没事。”林明思还提着江烨淑的那个旅行箱，他现在觉得手臂发酸，但是他不想把箱子放下来，因为他想赶紧从景山海的凝视中逃走。景山海的眼神柔和，第三种人格粉墨登场后，他的眼神变得柔和了很多，仿佛是眼睛中蒙了一层云雾般的阴翳，使他看起来甚至能和“书生气”这样的词语搭边。

“我和江烨淑并不经常争吵，你别见怪。”

“没关系的。”林明思放下了箱子，真的是太沉了，江烨淑不知道往箱子里塞了多少东西。

“她应该跟你说了，我在装修上花了很多钱，但是你们都不知道我在装修什么，你肯定也觉得好奇，”景山海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向林明思走过来，“抱歉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只能稍微向你透露一点点，那是为了我们能有另外一个家。”

景山海走到林明思的面前约两步的地方。谢天谢地，因为他再往前挪动寸许，林明思都会向后退却。

“新家？现在住的地方不好吗？”林明思问。

“不是很好，太吵了。”景山海认真地回答他。

林明思一阵无语。这片别墅区已经算是非常安静了，如果景山海还嫌吵，那么可能真空罩才能满足他对安静的需求。林明思重新拎起了江烨淑的行李箱，从景山海面前绕开，走上了楼。

江烨淑不在她的房间里。林明思找了找，最后发现江烨淑正坐在二层尽头阳台上的吊篮秋千上，抱着膝盖发愣。

“嗨。”林明思走过去。

江烨淑看了他一眼，又把下巴放到双膝之间。

“你讨厌别人叫你那个尔兰的名字对吗？凯瑟琳。”林明思说。

“因为我爸喜欢用这个来炫耀啊，有个尔兰混血的女儿，”江烨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用尔兰女演员的照片来冒充我生母的照片，让他认识的那些人都看到他曾经有个多漂亮的外国女朋友。我小的时候，长得像混血儿，他说a，出来跟这个伯伯打招呼；a，跟这个叔叔问好。然后他会对那些客人说，我这个女儿，要是有她妈妈一半的漂亮好了。她妈妈也叫a，那真是比王妃还好看。”

林明思在一旁的铁艺椅子上坐下来，他说：“后来你长大了，你爸爸发现你其实不是那么像混血儿对不对？”

江烨淑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些事都过去了。再说父母总会有点缺点，没有人的父母是圣人。我只是担心景先生，这个第三种人格看起来很难打交道，我得考虑跳槽的事情。”

“没有这么严重吧，他只是花钱去装修而已。”林明思这话说得连他都觉得毫无底气。

“阿山从来不乱花钱，尤其是装修、租房、订宾馆，这些事情他都会让我负责，”江烨淑说，“阿海出现的时间向来不长，他花钱基本也是买利口酒喝。新人格让我很摸不透，他瞒了我很多事情。”

“我们又有一个新老板了。”林明思摊开手，江烨淑笑了起来。

林明思和江烨淑聊了一会儿天，便返回自己的房间准备休息。他刚一打开房门，见到景山海正坐在他房间里桌前的椅子上，使用着林明思放在桌面上的笔记本电脑，好像这里是他家一样，虽然本来是他家。

林明思心里咯噔一下。他的电脑没有设置屏幕保护，也没有设定开机密码，而他在离开这台电脑时正在搜索页面阅读硝酸铵的特性以及如何使用硝酸铵令少量水快速结冰。他根本没想到景山海会在这里出现。

“你对化学感兴趣吗？”景山海问他。

“不是，”林明思知道正确的做法是让景山海赶紧滚，因为那是他的私人电脑，里面都是*性的东西（比如他十五岁时照的非主流大头贴），但是在景山海面前，他好像失去了发火的功能，于是他决定使用含沙射影的招数，“我只是在猜测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景山海轻声细语地问。

林明思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景山海的确让他有点恼火。

“嘉瑶前两天从楼梯上摔下去了，我去看她时，她说是楼梯上结冰，把她滑倒了，”他不管景山海讶异地挑起一边眉毛，一口气说完，“夏天楼梯上是不可能结冰的。我猜测是有人把硝酸铵溶液到在了楼梯上让楼梯结冰，所以……”

“所以你像侦探一样过来证实你的异想天开是对的？”景山海接过了他的话。

林明思忽然噤声，他往后退了半步。

人类在原始社会形成了一种本能，在危险面前会不安和恐惧，尽管落在脖子上的尖刃或者撕咬喉咙的利齿还没有出现在视线中。林明思现在有这样一种近于第六感的害怕，虽然景山海的语气温和，他却仿佛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张血盆大口，牙齿是细密排列的刀尖。

“我想，你关心你的前女友有点太多了。”景山海缓慢地、和蔼地说，“你这样会让我嫉妒。或者，你故意让我嫉妒？”

“没有。”林明思说。他告诫着自己要把态度放得自然一点，不能显出怯懦。眼前的是景山海，一个并没有强壮到拳击选手的男人。如果是肉搏，只要林明思愿意，景山海从他这里占不到太多便宜。可是林明思稍微一晃脑袋，他又能看到怪兽的血盆大口了。

“那让我再换一个猜测。你怀疑我是凶手对不对？怀疑我会半夜捧着一把硝酸铵撒到楼梯上？我确实是嫌疑人，因为我没有不在场的证明。”

林明思感到景山海有点奇怪且不可理喻，他今天似乎总是想着挑衅江烨淑和林明思。这是由于阿海遗留的恶劣特质吗？还是他故意想和他们俩中的某个人吵架？

“我没有怀疑过你。”林明思深吸一口气，他告诫自己千万不能顺着景山海的话往下说，那样两个人绝对会吵起来的。

他真希望江烨淑能马上出现在这里，让凝重的气氛缓和起来。或者事后他可以写一篇文章，叫做“关于如何和盛怒之下的老板相处的一些非常规手段”。

景山海站起来，他走到林明思的面前，捧住了正处于惊讶中的林明思的脸，吻了下去，更准确地说，他其实咬住了林明思的嘴唇。所有的这些动作在几秒钟之内发生了，奇怪的是林明思却能清楚地意识到景山海对他所做的每一件事。

他的嘴唇疼痛，大脑一片空白。景山海的舌尖发凉，林明思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咬到吊钩的鱼，酸疼的感觉从两腮传来，舌头和嘴唇都被迫接受着对方的进攻。

而林明思天真地以为，这会是景山海对他所做的最过分的事情。(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