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恶魔

林明思望着景山海,潘磊和江烨淑曾经说过的话在脑海中浮现，可能是月光让人联想到水银一般的冷和澄澈，他不得不费力才能压下心中升腾而起的不安。

花园的土地上现在有两个土坑。之前那个是景山海刚刚回到这里时所挖出来的,他现在正专注地挖着第二个坑。土坑倒是不大，约二十厘米见方,深度最多也三十厘米，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小小的树坑。景山海可能是想要在这里种花种树——可是他这样刨土，让人更容易联想到他是在掘墓。

“景先生,你在干什么？”林明思问。

“没什么,我正在思考一点事情。”景山海直起身体，用衬衣袖子挽到了手肘，他用胳膊蹭了蹭额头的汗。他转过头对林明思微笑了一下，月光下，他的笑容温柔而美好。

林明思没有说话。之前阿山在思考的时候喜欢在房间里面来回踱步,翻看一些杂志书刊,有时候也会连续几个小时地用笔尖轻轻敲击桌面,但是从来都没有借助刨土来进行思考。第三种人格究竟有怎样的性格和好？林明思兀自沉思,讽刺的是,每当景山海的人格发生了变化,他像又有了一位新男友。

“回去吧，外面冷。”景山海将镐头倚着院墙放好，在花园中的灌溉水龙头下洗了洗手，“今天是江烨淑亲自做的饭，你不吃的话，我们出去吃。”

“不用了。”林明思摇头，他说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安心与担忧并存。那时在学校的阳光下时，林明思可以很冷静地思考他和景山海这段关系该何去何从，可是现在，他看到景山海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只想走上前去拥抱住他。

林明思是这么想的，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他走上前去，抱住景山海的腰，他的声音颤抖，仿佛是微弱的气流从口中说出来，被风吹开，秘密也因此而消散无踪：“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尔兰的风笛声似乎从某个虚空的角落中传出来，而林明思听到的只有微风拂过树梢时的轻响。景山海将手搭到了林明思的后背上，他的身上有一种冰冷的气息。

别墅大门响了一声，林明思从后门探过去张望，江烨淑拎着一个纸袋回来了。原来是临吃饭的时候，景山海想要喝奶油威士忌，江烨淑只好开车到离这里挺远的大型酒水商店里去买。林明思心想，之前阿山只喝葡萄酒和香槟，他从来不喝威士忌，不然别墅里面也不会没有藏酒还要江烨淑去现买。

这顿晚饭的气氛还不错，虽然食物有点凉了，但林明思努力让自己显示出很享受这顿晚饭，也很享受这样的气氛。饭后，江烨淑上楼休息了，他和景山海一块把杯盘碟盏放到厨房的自动洗碗机中去。他蹲下来讲沾着酱汁和油渍的盘子在洗碗机架子上排好，景山海从他的身后抚摸着他耳畔的头发。

那里的头发有点长了，林明思考虑应该抽空去理理头发。景山海的手指轻柔拨弄着，冰凉的指尖偶尔侧到他的耳畔和侧脸，这种触摸更像是探索，倒是没有太多恶意的逗弄，像一位科学家在实验前仔细检查精密而昂贵的实验器具，因此一切都是冷静的审视。林明思勉强碗盘放好，启动了洗碗机。他站起来，转身面对着景山海，直直地与景山海对视着。

景山海的脸隐藏在阴影中，他的眼睛颜色并不深，望着林明思时眼神发亮，但那又不是占有欲的体现。林明思不是读心高手，尽管他知道此时他占据了景山海所有的注意力，他也不知道景山海真正对他怀有怎样的感情。

林明思想，接下来景山海要提出要求了，比如说“今晚可以吗”或者含蓄一点的说法，“明天可以不用工作”；再或者，连要求都不必提出，他只要拥抱住林明思，低头吻住他，林明思也不会拒绝。不过这些都没有发生，景山海只是对林明思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厨房。

林明思站在原地愣了好久，他现在犹豫要不要抓起料理台上的平底小煎锅用力向景山海的后脑勺掷过去。

接下来的一个月乏善可陈。天气越来越炎热，逐渐进入了夏季。在江烨淑的坚持下，景山海维持着每周一到两次去潘磊那里的频率。第三人格的具体情况还在持续观察当中，但这无疑是一个较为成熟完备的人格：心理成熟，情商和智商都较高，记忆没有缺损，情绪稳定。不过他的一些生活习惯倒是和之前大有不同。

由于江烨淑忙于处理另外一桩国外公司涉嫌偷漏税的事务，所以一般情况下，是林明思负责开车将景山海送到潘磊那里的。

最近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潘磊停用了他的美白冻龄护肤品，他一天天憔悴起来，瘦的脸颊都凹陷下去了。以前看起来还像个学生，现在倒是有了教授的样子，估计再这么发展下去，有老教授的样子了。

“你怎么最近看起来没睡好？”某次林明思问他。

“没什么。”潘磊摇了摇头，“评职称太忙了。”

值得一提的是，本次评职称潘磊晋升副教授失败，所以他现在依然是讲师。

林明思发现潘磊的办公室里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书籍，如《犯罪心理学》《犯罪心理剖析》之类，这些书被放到桌子上，和各种各样心理测定的材料混在一起。在和潘磊打交道的这段时间里，林明思了解到潘磊的研究方向实际上更侧重于认知心理学而非犯罪心理学，至于他开始研究这些东西，不知道和景山海有没有关系。每当一想起来景山海可能会和犯罪挂钩，林明思的内心沉重起来。

不过景山海的心理咨询看起来一直都很顺利，第三种人格尽管从来没有承认过，但实际上事实是他几乎是阿山的翻版，除了个别生活习惯和阿山不太一样，也比阿山稍微外向一点。

对于景山海和潘磊的心理咨询，如果说他人的意见能有用的话，肯定会有一个人能表达出强烈的不满，那是嘉瑶。嘉瑶认为心理咨询室是对学校内部师生开放的，景山海频频来找潘磊是占用教学资源。尽管潘磊将咨询的时间安排到非教学时间的晚上九点，嘉瑶也时常对林明思表达她的不满。

“你真是给我请来了一尊大神。”嘉瑶现在喜欢用这句话来当开场白。

他们在初夏夜晚的十点站在综合楼的走廊中，等待着潘磊和景山海的谈话结束。走廊里的灯泡坏了好几个，光线异常昏暗。嘉瑶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依稀像几年前刚迈入大学门槛的小仙女，那是她还穿着运动鞋和牛仔裤，如今早换成了恨天高和飘逸的针织衫。不过最近仙女的脾气是越来越坏。林明思稍感欣慰的是嘉瑶不会打听他和景山海的关系，她似乎对于景山海的一切——双重人格啊，第三种人格啊都没有兴趣，这免去了林明思许多尴尬。

嘉瑶从她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拿出薯片、巧克力、饼干等各种零食，放到林明思身后消防栓的玻璃柜上面：“吃一点吧。”

林明思想了想，他拿起一块巧克力。也恰是在这个时候，潘磊办公室的门打开了，景山海走了出来，深深地看了林明思一眼。

林明思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嘉瑶是他前女友不错，前女友和现男友碰面确实有种修罗场的感觉，但是他们又不可能在这个地方打起来。林明思站起身，朝景山海走了过去。在他的身后，嘉瑶正注视着他，林明思是知道的。

林明思并不吃巧克力，所以那颗**包装的巧克力被林明思随手放到了口袋里——像他和嘉瑶在分手三年后，一个初夏的夜晚，在母校一座旧楼走廊里随意聊天的内容，沉入记忆的深处，难以想起。

两天之后，林明思飞赴北京代表景山海参加一个公司的内部高层会议，而在此期间，景山海还和潘磊预约了一次咨询，江烨淑此时正在马尔默处理事情，所以只能景山海独自前去了。

他开完了会从北京返回时，航班起飞的时间正好是景山海做完心理咨询的次日，林明思下了飞机后刚打开手机，潘磊的电话打了过来。

“最近给景先生的心理咨询，”潘磊的声音有气无力，“必须要暂停一段时间。”

“为什么？”林明思一边往候机厅外走，一边注意着接机的人群。当他看到景山海高大的身影时，觉得心脏猛地跳起来，同时感觉到一种肾上腺素分泌时嘴里发酸的味道。

景山海来接他了。

几个月前，他在科瓦利斯机场所期待的、幻想的场景变成了真实的。景山海穿着一件简单的休闲衬衣，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中，仿佛是聚光灯下的模特。他看见了林明思，也只是冲他笑了一下。

而与林明思这种激动的感觉同时出现的，还有电话那头潘磊的话语。他说：“嘉瑶出事了。”(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