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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嫁以后

延平郡王只是要打听薛鸿兴, 应该勾不起吴太监太大的警惕, 也就是说, 他暂时还是安全的。

但事态不会永远停留于此。

有一个极重要的问题是,吴太监刺杀过延平郡王,不论延平郡王知不知道, 吴太监自己心里有数,他是不是奉旨撇开不说, 实际执行的总是他,那么他作为幕后凶手, 可不可能愿意有暗仇的延平郡王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不可能。

延平郡王掌握了更大的权力, 有朝一日查知真相, 天子一怒, 将他凌迟都不意外。

吴太监除非是傻, 才会给自己的未来留下这么大一个隐患,从他与薛鸿兴走近的同时,薛鸿兴就疏远了延平郡王就可以窥知一二——这两件事发生得极近, 方寒霄所知还少, 不能分辨出究竟谁先谁后,但显然,这不会是纯粹的巧合。

不论吴太监知不知情薛鸿兴之前的投靠,如今薛鸿兴的疏远是事实, 他可能被动也可能主动,如果是被动,那就是吴太监知情, 用什么胁迫住了他,以拔除掉延平郡王最大的助力,如果是主动,那就是薛鸿兴自己在别人那里得到了更大的利益,因此打算和延平郡王掰了。

薛鸿兴这个位分上的人,谁还可以给他更大的利益?

皇帝,只有皇帝。

这和他先前单独面圣对上了,但皇帝突然对他青眼,其中总该有些缘故。

这就难猜了,方寒霄身上多了重孝,行动更有些不方便,他只能把目标定得精准些,别的都先不管,只去注意延平郡王。

延平郡王已经非常惶恐。

他去找吴太监,吴太监态度虽不差,但并没有给他什么有用的信息,只算是个敷衍,他派惜月出头,惜月也是空手而返。

再想不出办法,最迟下个月,皇帝就有充分到朝臣也无法反驳的理由要撵他回去了——蜀王五十整寿,就在九月中旬。

这是卫太妃转托人提醒他的。

之前皇帝问他“想不想父母”,其实就有点从这上面来,他当时不得不答了想,还没会意过来这一茬,卫太妃在宫里听到了风声,想起来忙使人告诉了他。

亲爹过寿,皇帝叫他回去,他完全赖不下来的。

时间这么紧,却束手无策。

延平郡王已经急到大逆不道地想——皇帝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怎么身体看上去还挺不错?他要是虚一点,早点驾崩,他连太子都不必挨,直接一步登天多好!

可惜这是妄想了,现实是,别说登天,他连东宫都摸不着。

而更让他气到炸裂的是,七月初,心宿西行,天气渐渐凉爽了一点,皇帝的身体不但依旧看上去很好,还下旨开了选秀!

这回不是替藩王宗室们选的,是替他自己选的。

一直以来,皇帝在女色上算是正常范畴,不特别好色,也不特别清心——清不了,他得拼儿子。

断断续续地,选秀隔几年开个一回。

这一回,不但延平郡王,朝堂内外都有些讶异,还拼哪?

真的大家都认命了,有个延平郡王在京,身体不缺胳膊断腿,脾气不特别残暴,智力不低于常人水准,就凑合得了,还折腾什么呢。

闹争储闹到现在,大家也挺累的。

皇帝表示不,要拼。

他要是有个嫡亲的兄弟,跟他那儿过继个侄儿也算了,偏存世的三个都不跟他同母,大好江山便宜别人,他不甘心。

几个御史上了要顾惜民力的奏章意思意思地拦了一下,没拦住,没法子,就选吧。

风平浪静了半年的京里又闹腾腾起来。

这闹腾与平江伯府没什么关系,从明面上看,方家人仍旧安静地守着孝。

这次选秀比上次圈定的范围要广,不只在京畿地区,周边的行省也圈了两个进来,看样子要搞一回大的,十分郑重其事。

诸如品貌端庄家世清白之类的标准刚制定下去,还没正式开选,延平郡王已经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谁都知道他在京里是为什么,皇帝偏还要开选秀。

他很疑心这是皇帝逼他离京的另一招,直接开口赶他,可能会被朝臣阻拦,变个法儿,逼他自己留不住,那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

他这心态是疑人偷斧了,方寒霄比他的角度要旁观一点,就明确地知道,不是。

皇帝要撵延平郡王走,还不至于这么婉转而大费周章。

那总得有个缘故,令皇帝好巧不巧地,将时间正好定在这个时候,方寒霄为琢磨这个,一时都没有再去顾及延平郡王那边。

他琢磨了两天,莹月也陪着他想,都没想出来,这一天,有客来了。

建成侯夫人来看望女儿。

长女这门婚事,建成侯夫人原本并不赞同,那时方寒诚的名声太不好听了,哪怕薛珍儿是再嫁,找个门户低一点的人家也比嫁给方寒诚好。

但薛鸿兴坚持,建成侯夫人没有办法,只能妥协。

她心里是一直不放心的,薛珍儿之前受困,她来帮忙,结果听说女儿成婚到现在房都没圆,气得半死,大闹了一场,把女儿领走了,回去跟薛鸿兴告状,说要拆这门婚,很少见地,薛鸿兴居然也不怎么反对。

建成侯夫人大喜,就在家里收拾屋子起来,才收拾好,方伯爷死了。

建成侯夫人又气得不轻,怎么就这么寸,早不死晚不死,偏赶这个节骨眼上没了!

只有捏着鼻子再让薛珍儿回来,但她心里总惦记着,得了空,就想来看看女儿又受欺负没有。

这孝一守三年,三年以后薛珍儿的年纪又大了,三婚还想再嫁嫁谁去,建成侯夫人也认了命,晓得女儿下半辈子就得归在方家了,因此她这次来态度和气了不少——也是听说洪夫人已经不在府里了的缘故。

先要拜见方老伯爷,又请方寒霄和莹月大房的人来见面坐一坐。

方老伯爷这阵子断绝了一切应酬,也不想见建成侯夫人,只推说身体不好,他辈分大,建成侯夫人不能勉强他,说什么都只有听着。

莹月就不好找托词了,虽跟建成侯夫人全然不熟,也只有跟着方寒霄一起往栖梧院应酬一下。

建成侯夫人的态度倒是很好,莹月给她报过一回信,她还记得,见了莹月很和蔼,还捋了一个手镯给她做见面礼,笑道:“不值什么,与你家常戴着。上回太急了些,我都忘了,可别见怪。”

莹月忙道“不敢”,又推辞了一下,推不掉,只得福身谢了。

建成侯夫人又拉过靠着她腿边一个捏着手指自己跟自己玩的小儿,好声好气地教他行礼:“宝哥儿,在家时同你怎么说的?我带你出来逛逛,但你见到亲戚,要叫人,和人作个揖。”

叫“宝哥儿”的小儿看着只有三四岁的年纪,穿着大红小褂子,胸前绣着五蝙花纹,大脑袋几乎剃光,只有后脑勺留着一撮头发,细细地扎着一个小辫子,脖子上套一个金项圈,项圈里栓着长命锁。

这小儿虽小,但一看周身气派,便知养得极娇,方寒霄只打眼将他一扫,便猜到应该是薛鸿兴的那个独子兼老来子了。

宝哥儿大约是害羞,建成侯夫人叫他,他没有听话,还返身把建成侯夫人的腿抱住了。

虽是庶出,但拢共这么一根独苗,建成侯夫人对他也极宠,见此一点不恼,又哄了他两遍,总算把宝哥儿哄得团起两个小拳头来,对着方寒霄和莹月拜了拜,却仍是不肯出声。

莹月笑了,见建成侯夫人还要劝宝哥儿叫人,忙给了个台阶,先夸他:“哥儿好乖。”

建成侯夫人笑道:“我这小子,因生他的时候晚,家里人都着紧,如今大了点,才带出来走一走,他外人见得少,脾气就太腼腆了些,不过要说乖巧确是极乖的。”

方寒霄摸出一个荷包来,递给莹月。他不知道宝哥儿同来,没备礼,他那边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合宜送小孩子的物件来,这荷包里装了些各色金银锞子,都倾的是吉祥样式,作礼虽仓促了些,倒也不薄。

莹月让丫头给宝哥儿递过去,建成侯夫人客气了一下,收了。

气氛看上去不错。薛珍儿招手,叫宝哥儿:“过来大姐这里。”

宝哥儿犹犹豫豫地,薛珍儿直接过去把他一把抱了,走回椅子坐下,把他放在腿上,扯了扯他的小辫子问他:“大姐的话也不听了?是不是小屁股痒了?”

宝哥儿看样子可能确实被揍过屁股,他听得懂,扭头就瘪嘴道:“娘,姐姐打我。”

薛珍儿“呦”了一声:“出息了,还会告刁状了?”

建成侯夫人忙道:“珍儿,你多大的人了,还跟弟弟计较!你少吓唬他,原来胆子就小,一唬,夜里该闹觉了。”

“胆子小怎么怪我?”薛珍儿反驳,“我看都是你们惯的才是,一个小小子,养得跟个小丫头似的,别说重话了,我口气大一点,都怕把他吹跑了——”

“你——唉!”建成侯夫人无奈,“你弟弟来得不容易,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娇一点,大了自然就好了。你说他,你将来还不是要靠他?”

建成侯夫人这话里藏了机锋,薛珍儿已是出嫁女,不靠夫家,却要靠娘家这么一个豆丁大的小弟弟,明着是指责女儿,实际上,是说与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方寒诚听的。

方寒诚不傻,听出来了,脸色咣往下掉了一层。

他要是个灵醒的女婿,这时候就该表白表白,但他不想,就当没听见,于是建成侯夫人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起来了。

薛珍儿倒无所谓,又去教训弟弟:“你大了,不许总让乳母把你抱着,以后自己多走路,听到没有?”

宝哥儿道:“我走不动。”

薛珍儿敲下他脑袋:“怎么就走不动?你的腿脚生着做什么的?不许躲懒,下回回去,再叫我看见乳母把你抱着到处走,我就把你带来,你以后跟我过。”

“我——我不,呜哇……”宝哥儿吓哭了。

建成侯夫人心疼得不得了,也顾不上跟讨厌女婿生气了,忙亲自起身,把宝哥儿抱了回来:“乖,不哭,你大姐以后管自己的孩子,管不到你,不怕,不怕。”

薛珍儿哼了一声:“娘,你就惯着吧。”

建成侯夫人一边哄宝哥儿一边跟她分辩:“哪里惯着了,谁家的哥儿不是当成金玉般养着,我和你爹这么大把年纪,千辛万苦地,就得了这么一个宝贝蛋——”

宝哥儿确实娇,哭个不住。

那哭声很响,很吵,但方寒霄在这吵闹里,忽然被吵出了灵光一闪——

他望着宝哥儿因为投入嚎哭而红起来的肉脸,短暂地出了下神。

这个孩子,老来子。

是建成侯四十六岁的时候才生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能猜的,其实评论猜差不多了,现在就是收收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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