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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来异类

东京,平河町。

"FUCK U."安斯年一脸平静地看着风间芽衣,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单词。

"嗯?!前辈你为什么突然骂我?"突如其来的污言秽语吓了芽衣一跳,惊讶的情绪暂时盖过了她内心的悲伤。

"没有,我没骂你。"安斯年摇了摇头,"我不太喜欢骂人。"

芽衣紧张地看着他,小声道:"那是我做错了什么了吗?"

"也不是。"

安斯年点完上次次久木点的那些菜品,这才指着她耳朵里的耳机,认真说道:"你刚才不是问我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吗?这个问题和我当时问久木的时候一模一样,他当时也是这么告诉我的,FUCK U,这首歌叫《FUCK U》,一支叫Archive的乐队唱的。"

"听起来确实是他的风格呢。"芽衣抿嘴一笑,笑容里还带着一些思念,"哥哥还和前辈聊了什么?"

"很多,久木这家伙和我还算谈得来,只不过我们看似说是说了很多,但其实涉及到的话题有限。"安斯年摊了摊手,感叹道,"游戏啦,各个电影世界啦,美食啦,哦对了,这家伙还总是问我更喜欢新垣结衣还是石原里美。"

"哥哥那个笨蛋,也问过我这种问题,但是我想,不管是新垣结衣还是石原里美,人家并不会因为你一个人的方式而有所改变,不是吗?"芽衣撇了撇嘴,嘟囔道,"当时哥哥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应该这么回答他的,哥哥最喜欢和人打哑谜,不管对方猜没猜出,他都会很开心。"

"嗯,要我说,你当时就算这么问,他肯定也能找到一堆乱七八糟的说辞。"安斯年比划着,努力解释道,"比如那个什么谷堆悖论,一个人对某一个明星的憎恶没有影响,十个人的憎恶也不会有影响,一百个甚至一千个也不会,那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明星惹人厌恶的呢?"

风间芽衣愣了一下,掩嘴轻笑道:"前辈,你说的还真有可能,哥哥的确会这么说。不过以后他要是再和我扯这些,我一定..."

芽衣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已经永远没有"以后"了。

她还是没能接受风间久木死亡的事实,就好像久木在她心里还是活着的。永远有这么一个小男孩,即使快掉眼泪了,他也倔强抬头,大言不惭地说着什么妹妹是个爱哭鬼,所以他不哭,他要保护妹妹。

她看着安斯年,笑容僵硬,安斯年看着她,神情尴尬。他谈起久木,自然不是因为久木本身的矛盾性足以当他们的谈资。

事实上,久木是个好哥哥,他挺喜欢那个家伙的,不只是由于两人有一些共同爱好,更是因为安斯年喜欢久木的那种人生态度。他的懒不是世俗的那种慵懒,他的懒是一种看透人生之后,对生活淡然处之的大智慧,就像那种隐居于红尘之外的高人。

在背后议论别人是不道德的事,不过对于安斯年和芽衣来说,这是他们共同缅怀久木的最好方式。

见芽衣的眼里隐隐有泪光打转,安斯年低下头,用筷子赶紧将盘子里的天妇罗夹给她。

"别哭,这只天妇罗是我欠久木的,你代他吃了吧。"

"我已经不哭了。"芽衣睁大眼睛,希望风儿赶紧吹干即将满溢的泪花,"为什么前辈会欠我哥哥一只天妇罗?"

"我之所以知道这家店,正是因为这地方是他在梦境里带我来的。"安斯年解释道,"那家伙企图用一只天妇罗收买我当杀手,我虽然拒绝了,但还是没能挡住美食的诱惑。"

芽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趴在餐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被油炸得金黄金黄的天妇罗。在外观和香味上,天妇罗有一种天然的优势,大部分小孩子都喜欢吃油炸食品,芽衣不是小孩子了,但她还是喜欢。

"其实以前,我什么还都不知道的时候,就经常因为精神体的缘故遇到不少尴尬的事。"她痛痛快快地吃下那只天妇罗,轻声道,"出于卫生考虑,学院的洗手台和洗手液都是红外线感应的高科技产物,每次我想洗手的时候,那东西总是对我不理不睬。"

"我一度怀疑自己是幽灵,也许我根本就不是真实存在的呢?可很快我又想啊,芽衣你都长大了,怎么还抱着这种可笑的念头。"芽衣重新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可事实是,那段时间我的确是作为一个类似幽灵的半实体存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定义真实。如果我能早点察觉就好,这样哥哥或许就..."

"已经发生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没有什么早知道。"安斯年赶紧安慰道,"久木的愿望我很清楚,他只是想要你开心快乐地活着。"

"嗯,我知道的。"她趴在桌上,声音闷闷的,"前辈..."

"嗯?"

"我想哥哥了。"她的声音有着些许颤抖,安斯年不知道她是否在哭。

"好吧,芽衣..."安斯年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你能站起来吗?我觉得你也许需要这个。"

"什么?"芽衣抬起头,眼里写满了茫然。

她离开座位,俏生生地站在桌边,穿着一身介于粉色和白色之间的雪纺连衣裙,像一朵浅浅白白的樱花,在最好的春天含苞待放。

女孩长得很好看,她站在人群之中,鹤立鸡群,出淤泥而不染。在场的食客向她投来疑惑和讶异的眼光,这让芽衣紧张得手心有些冒汗。

安斯年也站了起来,他不言不语,只是张开右臂,给了女孩一个大大的拥抱。

不是那种充满爱意的拥抱,更准确的说,不是那种男欢女爱的拥抱,而是一次善意而拙劣的模仿。十几年前风间玄月执意给了风间久木一个大大的拥抱,十几年后,安斯年只是代替久木在芽衣最低落的时候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就像阳光试图温暖坚冰,将它融化成水样的温柔。

由于他缺了一只手臂,所以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像滑稽而可笑的小丑。少一只手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可少一只手,并不会就少上百分之五十的温暖。

芽衣先是呆了一下,直到她察觉自己被庞大而充实的温柔包围着,她才回过神来。

"想哭就哭吧。"安斯年沙哑道,"堵不如疏嘛。"

于是,女孩搂着男孩的腰,脑袋埋在他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像洪水决堤,压抑多日的悲伤再也没办法被那道故作坚强的堤坝所阻拦。安斯年的话像千里之堤之上的一个蚁穴,顷刻之间,所有心灵悲伤的洪流连同愧疚、茫然、抑郁、痛苦、失落、哀恸一同倾泻而出。

"前辈...我真的...好想好想哥哥..."

"前辈...对不起...你的手..."

"前辈...对不起...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前辈...我该...怎么办..."

女孩大声道歉,大声哭泣,大声求助,像一个悲伤过度的孩子,扑在信赖之人的怀里,紧紧抓住了眼前最后一根稻草,又像刚出生的婴儿,奋力哭喊,仿佛在为来到这个世界而感到难过。

她的泪水打湿了安斯年的衣襟,他能感觉得到胸口湿漉漉的,或许还混着鼻涕。

不过他不在乎。

他抱着女孩,淡淡的洗发水香味萦绕在他鼻间,清香之下是掩盖不去的悲伤。

"双目失明、双耳失聪甚至话也说不好的海伦·凯勒是无法理解水的,因为水总是被装在杯子里,所以她总是把杯子和水弄混。"安斯年语气温柔得像是春天里的春风,试图吹干女孩眼里的泪珠,"于是,海伦凯勒在悲伤和痛苦之中变得自暴自弃。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莎莉文老师的到来,老师在海伦凯勒手里拼写了'water';这个单词,然后她们来到水井边,她在小女孩手心滴下几滴清凉的水。"

他顿了顿,轻声道:"忽然之间,海伦凯勒明白了,语言的秘密突然被揭开了。她明白了什么是水,她感动地流下眼泪,她朝着老师大喊'water';、'water';。"

安斯年讲的故事算是家喻户晓的真人真事了,但兴许是安斯年讲故事的技巧还不错,芽衣虽然止不住地哭泣,但她的耳朵还是忠实地聆听着。

她不知道前辈想说什么,也不明白前辈为什么像哥哥那样突然打起了哑谜。

"我答应过你一件事。"安斯年拍了拍芽衣颤抖的肩膀,微笑道,"我答应过你,我要弹一首《Summer》,希望你能像海伦凯勒感知到water一样得到足够的喜悦。"

安斯年的话令芽衣渐渐抑制住了哭泣,她吃惊地抬起头,眼睛红通通的,不太明白独臂的前辈抱着自己在一家天妇罗店里要怎么为自己弹一首久石让的《Summer》。

她不明白,可安斯年还是做到了。

前辈的身影挡住了周围绝大部分景色,他的怀抱温暖得令芽衣不愿离开。她趴在他的怀里,就在这时,她能感受到,抱着自己身体的前辈多了一只手。

有两只手搂着她,手掌却未抱紧她。安斯的手掌和手指似乎落在她身后半米远的半空之中,芽衣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空气之中跃动,一个个温柔的音符在他指尖流淌。

可芽衣听到的不仅有钢琴的声音,还有大提琴、大号、长笛、黑管、小提琴、三角铁...

温柔的春风指尖划过翠绿欲滴的枝叶,带来沙沙的声音,不知名的小溪流淌着,叮咚作响,有些像三角铁,樱花瓣从树梢缓缓飘落,身影忽而向走,忽而向右,像体态轻盈的芭蕾舞演员。

世界倾尽所有美好,只为演奏一首许诺已久的歌儿。一千只纸鹤从花骨朵儿里钻了出来,它们绕着紧紧相拥的两人上下飞舞,像围绕着土星旋转的行星环。

芽衣忽然明白了。

"water,前辈,我感受到了,water啊。"芽衣流泪,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梦,是梦,是梦啊...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边哭变笑,哭鼻子的模样虽丑,心情却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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