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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嫁衣

三年后,离国在北方仿东土政权也建制了,它结合了域外民族的铁骨铮铮,气势汹汹而来,像一块千钧铁锥一样屹立在东土大陆的边缘,萧国分裂成了三个国家,从东土大陆上消失了。

围绕着北线十几个暴民组织起来的政权,宋、虢、离三国打了整整十年,在东土北域,没有一块没打过仗的土地。

宋、虢、离这三个从很多年前,就一直嚷嚷着要决一胜负的国家,自始至终都没有面对面的交手过。有时候在扑灭各种“野火”的时候,打了一场遭遇战,又因为后方不稳而匆匆分开。

离王像是疯了一样的,要直面宋虢两国的联军,离国朝政上下却提出了要融入东土文化圈的不同政见。

国主与臣下政见不同,在离国越演越烈,终于在又一个十年后,爆发了政变……

离王手下最有军功的将军联合部下将离王软禁了起来,断舍离最终在自己的寝宫中疯了……

新的离王改国号为礼,宣布要做东土文化的捍卫者,让东土大陆的边缘向北延伸了一千里。

而东土的名士们也一扫不争之风,纷纷现世为君主出谋划策。关于在东土推选一个统筹全局的联盟宗主之国被一次又一次的提上了列国的政坛,成为了东土名士们最长谈的话题。

东土的气候开始变得好转的那一年,北方的雪量不再连绵不止,南方的洪水也没那么肆孽了,流离的人们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战争成为了令人厌倦的话题,于是第一次联盟大会的举办终于被确定了下来,西陵昌启负责主持这一次大会。

可是,好事多磨,宋国那个在西陵昌启的膝肘下成长的宋王,却在第一次联盟会议举办的前几天,假装射箭失手,杀了即将要主持联盟大会的西陵昌启。

风雨飘摇,一世英豪就此离去,第一次联盟大会也以失败告终。

西陵昌启的族弟一气之下,将宋王罢黜,自称为王,从此以后,宋国就是西陵氏的宋国了。

从域外而来的礼国人看到了东土灿烂的文化,想融入东土列国的舞台,在这里扎根,于是率先提出了举行第二次联盟大会的倡议,并且公开支持宋国为第一任宗主国。

虢国在乱世中建制,急需进行内部的改革,再打下去估计也要玉石俱碎了,于是附议了礼国的建议,并且公告列国,欢迎礼国成为东土列国,将东土文化传播到域外,一起联手扫荡各地的残余破坏势力,维护东土大陆的长治久安。

许国在建立后的刚开始的几年,走的是徐徐缓进之风,容纳了很多失地的流民,将稽州六道的良土重新划分,又无偿提供耕种的作物种子,大气候变得一温和,人们的温饱问题有了着落,许国才开始推行建制的具体方案,后来也附议虢国的建议。于是南方诸国也送上了祝表,第二次联盟大会的举办终于如期进行了。

断舍离死后,新礼国还是尊称他为礼国的开国之主,将他的墓葬规模提到了最高,并且警示后人不可比他规格还高,结合未来礼国在东土的地位,他算是获得了一世殊荣。

西陵昌启因为无辜惨死在原宋王的手里,西陵氏取代了宋王的位置时,没有人对旧王族怀有同情心,而是恭敬请西陵氏将列祖令牌都搬进了宋国规格最高的礼殿里。

第二次联盟大会推选宋国为宗主国,专门处理列国之间的纠纷,从此以后,东土列国进入了一个新的纪元。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萧其远也迎来了他人生的悲惨命运。

虢国刚刚开始建立的,萧其远为了在最快的时间掌握虢郡的权势,曾经压制过虢郡效忠许氏的世族,不让他们干政。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世族中有某些人掌握了军权,加上晚年的萧其远亲近小人,远离忠臣,误杀了很多正直之人,又在南方的云泽湖边建立了一座豪华的行宫,常年久住,几乎将政堂搬到了那里,让满朝官员怨声载道。

于是,虢国国内不满萧其远独裁的势力开始滋长了……

原本效忠许氏的世族首领告诉萧其远的长子萧怀凌,说:“你的父亲都能弑父杀妹,抢夺虢郡城的管理权,你为何不能?”

于是萧怀凌带兵从虢郡城出发,一路驰骋,兵临云泽湖行宫,怒数萧其远几大罪状,最重要的一条,那便是枉顾天伦,弑父杀妹,夺取虢郡的管理权。

萧其远被自己的儿子一路追赶,从云泽湖畔一路逃到了稽河边上,许凌越带军横在稽河对岸,萧怀凌才停住了步伐。

看着自己的儿子身披君衣骑在高头大马上英姿飒爽的样子,他拒绝了许凌越要带兵过河帮他回国的好意,说:“我已经老了,再也不想过那种争权夺势的日子了。”

许凌越无奈,陈兵河岸,看着萧怀凌已经控制了整个虢国的态势,说:“您已失了时机,再也不能跟萧怀凌抗衡了,我接您去许国吧?”

萧其远摇摇满头的白发,望着河水,说:“从此以后,天各一方,隔着稽河,永不相见。”

那是许凌君多年前说过的话,萧其远不肯过河,意思很明白,那就是,只能让许凌君原谅他,亲自来接他,他才愿意渡过这条他自许国建立后,就再也没有渡过的河。

人老了总会对某些事情很固执,许凌越将此事告知许凌君,许凌君只是悠悠的说了一句:“他老了,也该放权了,这本来就是他儿子地位,死扛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看着许凌君转身关门动作毫不迟疑,许凌越就知道了,他们这辈子真的不会再相见了。

还好,萧怀凌还算是念父子之情,控制了整个虢国的态势后,就修书一封来问候萧其远的身体,并且找了一些工匠,为他在稽河边上建立了一座简单的行宫,还派来云泽湖行宫伺候他的原班人马,有让他在稽河边上安详晚年的意思。

他让人送回了一封合规的传位诏书,说死后将他骨骸带回王陵,葬在王后旁边即可,从此以后,他不再理会虢国政事,让虢国余老效忠新君。

萧怀凌手捧诏书,算是终结了虢郡城只能弑父夺权的传统,名正言顺的走上了虢国的国主君位。

因为许凌越是在萧其远一手的扶持之下建立许国的,许国的百姓对他也是感怀恩德,他在稽河边上常住了以后,总会有一些许国的百姓跨过稽河来看他。连许凌越也经常抽空来到这里,跟他评论天下时事,望着许凌越背后那把空空的座椅,他的眼神里都是失落。许凌越很清楚,他在这里放的一把空椅,是为了许凌君准备的。

回到许国王宫后,许凌越决定还是要劝一劝姐姐,不要让他在晚年带着遗憾而走……

自许国建立后,许凌越就册封姐姐为许国圣主,出入王驾行辕,拥有与他平起平坐的地位。可是许凌君却从未干涉过他的政事,就算他来请求建议,许凌君也让他去跟朝堂官员讨论,而不会左右他的政行令出。

韩之遂留在了许国,继续当他的师傅,在辅佐他建立许国的道路上建立了许多汗马功劳。

许凌君腿脚不便,在深宫中很少出门,就算要出门,她也只肯让韩之遂陪伴,久而久之,这两人无话不谈,形同知己,许凌越还经常看到许凌君为韩之遂研磨绘画。

自当了许国的圣主之后,许凌君就恢复了她高傲的本尊,让人觉得不可亲近,看着她能为韩之遂低身研磨拭纸。想着萧其远还在孤零零的等在稽河边上,许凌越敲开了许久都没有敲过的师傅的门。

韩之遂看着风尘仆仆的许凌越说道:“凌越可是好久都没来请教师傅了,怎么今儿有空了?”

许凌越说:“虢王生病了。”

韩之遂关心的问:“病的重吗?请太夫了没,要是虢国没有派太夫过来,我们就把这里最好的太夫派过去吧。”

许凌越看着师傅真心关切的样子,觉得师傅最大的福气,是不懂看人眼色,别人的言外之意,他永远都听不出来,于是说道:“虢国最好的太夫早就被萧怀凌派过来了,但是他的病还是没有好转,可能没有多少日子了。”

韩之遂忧伤的低下了头,说道:“老季也死了,当年在云霄观喝百笑茶的人中,就只剩下我跟萧其远了。虽然我跟他之间不像他跟西陵之间那样亲密,但是我知道,他是我们这些中最有本事的一个人,也是最跌宕起伏的一个人……”

韩之遂年纪也大了,很容易就陷入了回忆中,看着他孜孜不倦的又在谈论当年虢郡选婿的往事,许凌越打断了他,跪下来说道:“徒儿今天来找您,是有一事相求……”

韩之遂赶紧将他扶起来,说:“你已是许国国主,怎么还能向师父下跪呢。”

“求师父去劝一劝姐姐,让她渡过稽河,去见虢王一面吧。”

“原来是这事,你为何不亲自去劝呢?”韩之遂问道。

许凌越说:“自我成为许国国主,姐姐就与我疏远了许多,不像当年在吉罗,在稽州那样,对我无话不谈了,我知道,姐姐是想让我适应国主这个尊贵的身份,但是,我已经适合了这个身份,就没有办法再请求姐姐,去原谅当年虢郡城的往事了。”

“虢王对你有恩,你想为他了却遗憾,这个我懂……”

“不……”许凌越打断他,说道:“我是为了姐姐,这也是姐姐的心结,虢王若是死了,她一定会后悔的,虢王可是姐姐的亲哥哥啊,他可是姐姐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好吧。”韩之遂说:“你有这份心,我就帮你了却这段情吧。”

明月清风,韩之遂与许凌君坐在一起,韩之遂看着她发间的白丝,感慨:“没想到,当年一舞惊世的彩衣公主,也会变老啊?”

许凌君笑着说:“你以为就我变老了吗?你可比我老多了……”

韩之遂捶着自己的老腿,说:“都是当年逃离嚣国时不停的蹚水留下的老毛病了,这一路都是湖水江水的,我又不会游戏,以为自己会死在路上呢。”

“你的画现在可是千金不止了呢,死了画就更值钱了。”许凌君指着他一屋的画说道。

韩之遂看着明月说:“当年在虢郡城,月色也是那么美,我们在西冷堂一起喝酒,西陵总是说我小气,连酒都喝那么拘谨……”韩之遂的眼眶有些泛红,继续说道:“最后一次见到西陵时,他的身上插了那么长的一根箭,竟然是被一个毛孩子射的。当时他还感慨,说什么时候还能在一起喝一杯百笑茶呢?老季死前,我都没能去看他最后一眼。我还记得,当年他捧着那么大的肚子坐在自己开的饭店前,嘲笑我画的画,无人青睐……人老了,最近的事情记不得了,可是三四十多年的事情还在眼里晃来晃去的。你还记得吗?每次他们几个人在一起讨论事情的时候,总会把我们两个人赶出来,虢郡城那么冷的天里,我们都快冻僵了,都舍不得离开那个屋子。现在想一想……那些立国建制造反的事情都是从那个屋子里聊出来的呢?”说完,韩之遂望着许凌君,用哀求的眼神说道:“当年去虢郡城求亲的二十多个王子中,就只剩下我还活着了,当年一起喝百笑茶的兄弟们,就只有我跟萧其远两人还活着了。听说萧其远现在病的很严重,我想让你陪起我去看看他……”

许凌君沉默了很久,抬起头,眼中都是泪水,说:“让凌越准备船,我们明日就启程吧。”

许凌越没有想到,谁都拿固执的许凌君没有办法,韩之遂短短的三言两语,就让她屈服了,他用最快的时间准备了船,天一亮就出发。

萧其远被赶到稽河边住了五年之后,终于迎来了一艘挂着彩绦的船,知道自己的日子即将走到头之后,他就将床搬出了行宫,搬到了稽河边上,那一抹清晰的影子出现在视线的时候,他以为那是幻觉。

“我的丑丫头,你终于肯原谅哥哥了……”萧其远抚摸着老去了几十年的容颜,老泪纵横地说道。

“你的身体还好吗?”许凌君关心的问道。

萧其远似乎没有听清许凌君的话,说道:“你又跑去野鸭湖玩了是不是,一身泥巴,不像个小女孩……”

接下来的对话,萧其远的思绪就像是回到了阳山城一样的责骂许凌君:“你这个丑丫头,怎么又不穿衣服下水啊,你可是个小姑娘,小姑娘下水游泳也是要穿衣服的知道吗?”

许凌君点点头,问道:“哥哥也不穿啊?”

萧其远说:“哥哥是男的,可以光着屁股,你可是不行,你是妹妹,你得都听我的话,知道吗?”

“明天,我们去野鸭湖玩,好不好?”许凌君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什么野鸭湖,那明明就是天鹅湖,在你嘴里怎么天鹅就变成了野鸭呢?”

“天鹅跟野鸭还不都一样,味道都差不多,在这阳山城,只有我一人叫它野鸭湖,它就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好吧,好吧,野鸭就野鸭,反正你也是一只不听话的野鸭子。”

“哈哈……”

“哈哈……”

他们的笑声就像是两个快乐的小孩,回荡在稽河边蓝色的天空下。

萧其远笑着看着许凌君……

那些画面……

终于被许凌君点点滴滴的都回忆起来了。

她流着泪,悄悄在他耳边说道:“哥哥,我不怪你了,早就不怪你了,爹爹说过,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情,都不要怪你,君君没有忘记爹爹的话。是……是……君君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出生……阻碍了……阻碍了你跟爹爹实现梦想的脚步……”

不知道萧其远有没有听到最后那句话,只见他微微弯起了嘴角,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说话了。

“一起喝百笑茶的兄弟,就只剩下我韩之遂一人活着了。”韩之遂叹着气说:“那个在云霄观算命的老头说的真是没错……”

许凌君抱着萧其远渐渐冷去的尸体大哭。

雪从天上飘洒而下,云泽南地河流流域多年没下过的雪竟然在这一天降落了下来,一天一夜,将稽州染成了银装素裹,好一片美丽的江山。

虢国的灵车很快就来了,萧怀凌哭着说:“姑姑,对不起,我来晚了,父王给您说了什么?”

许凌君望着当年曾经胆怯叫他一声姑姑的小孩亲自扶灵,虽然是哭腔,但是眼泪吝啬的一滴都不肯滴下,心里充满了怒火。

韩之遂拍着她的肩膀说:“听说君王的眼泪若是入土,会让这块土地三年长不出一根草木,这个孩子深谙为君的道理,还是不要惹他嫌疑了吧。”

许凌君点点头,压下了怒火,说道:“你父王说,你管理虢国这些年,他很满意。虢国的建立是先辈们的心血,它来之不易,希望你能做好一个君王,维护东土安宁,让战争远离这片土地,他在泉下一定会保佑你到天长地久的。”

萧怀凌的神色有些哀伤,他号令灵车开启,大喊了三声:

父王一路走好!

父王一路走好!

父王一路走好!

从此以后,许凌君就再也没有见过她那个文韬武略的侄子了。

又过了三年,许凌君终于又一次来到了天痕关,看着关月依旧,一座孤独的公主祠在这里给路人提供了一处赶夜路的休憩之所,她心里变得很安静。

公主祠已经没有了许凌君这三个字的牌位了,她的雕像还在那里,韩之遂兴致勃勃的说:“那是我去找东土最优秀的雕工大师雕出来的,栩栩如生,百年之后,你的容颜还会被世人所知。”

雕像附近是一架跟石桌嵌在一起的古琴,琴边盘腿而坐的是一尊正在凝神弹琴的雕像,他的手指轻轻放在琴弦上,放佛正在弹着一曲许凌君爱听的曲子。

“吕斟浔也雕的很真实。”许凌君笑着说。

“何止……”

韩之遂指着对面的一张石桌,三个雕像人物正在把酒言欢,笑了很开怀,许凌君说:“西陵、哥哥、老季都有了,你呢?”

韩之遂将她带出祠堂后,一个跟西冷堂一模一样的院子现了出来,普通少女打扮的许凌君正在跟少年时期的韩之遂一起聊天,许凌君说:“当年,我在西冷堂外面捉弄你的时候,原来你的脸有那么红啊?”

韩之遂又将她带出一个更大院子,各种各样的雕像或坐或站的出现在这里,许凌君仔细数了一数,一共有二十尊,都是当年在虢郡城求亲的王族世家公子,他们正在喝酒、看书、聊天、听琴……栩栩如生,一如当年四方会馆的场景,许凌君放佛穿越了时间,看到选婿大会时四方会馆中热闹的景象……她一一走过那些雕像,看着刻在他们脚下的名字事迹,说:“现在要把他们的名字都要记全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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