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客志
第四十八章有缘再见
夜幕又一次降临，还未到宵禁时刻，双安城的一处院子里却黑漆如墨，没有一点灯光。
这处院子不大，里面黑漆漆的，也寂静无声，宛若鬼屋。
在位于中间的主堂里，没有一点灯火，王雄静静地站在门口，抬头望着星空沉默不语。
他的右臂空落落的，衣袖随风摇摆，来自右臂的痛感时刻钻心而来。
王雄从未想到自己的人生会如此跌落谷底，不仅右手废了，一生学来的武功也基本废了，唯一的儿子也丧命，此刻他的尸骨未寒，还在棺材里躺着未入土。
他原以为这样也就应该结束了，可老天爷并不怜悯他，现在，他的校尉职也丢失了。
番禺城那边来了一个人取代了他的位置，节度使认为他已没用，不适合再待在这个位置。
王雄现在庆幸自己早期在这里买了一处院子，否则现在也无处可去，如丧家之犬。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王雄倒冷静了下来，当番禺城派来接替他的人，他只是震惊，随后释然，没有发作，没有发飙。
他知道此刻再无所顾忌的发性子，那他的性命乃至一家子性命恐怕都会丢了。
生了这么大事，番禺节度使没有第一时间杀了他已是容忍的极限，若他还敢造次，那节度使就会痛下杀手了。
王雄没有说一句狠话就乖乖地腾出折冲府，一家子搬到了这处私院，连儿子的棺材都搬了过来。
此时的王雄心情虽极度不好，但却是他最冷静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怒火，只是没有找到发泄的对象。
即使找到了又如何，王雄很清楚现在的他永不是江风的对手，再次面对江风，说不定死得更惨。
现在打不过但王雄并不放弃这条复仇之路，如今的一切，儿子的死，自己舞刀的右手被废，职位失去，都是江风所赐。
这个仇，哪怕到了天涯海角都得报，王雄已下决心，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不会忘了复仇，这一生，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复仇。
哪怕他这一生无法报此仇，他也会让后代继续走这条复仇之路。
王雄相信未来总会找到复仇的机会，即便他不行，还会有后代。
王雄又庆幸自己现在还年轻，还能生孩子，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无法再有儿子，养个义子也不错。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心中有了坚定的目标，王雄就觉得活着比什么都强，比什么都有意义，此刻的心情比之前也会稍微好些。
他把视线从夜空中收回，瞅了瞅这处别院，没有多少迷恋，如今双安城没有他立足之地，他的一切都已消失，再待在这里，与普通人无异。
长此以往，王雄不觉得在这种无权无势之地自己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哪怕历经十代，也无法报江风之仇。
所以，王雄对双安城已无眷恋之意，他有退却之心，可是，如今还能去哪呢。
王雄不觉得在城防军这条支线上还能走得多远，参军当武将更不必说了，他这个年纪哪怕上战场也只能当炮灰。
仕途更是不可能，如今，唯一的路也只有自己去闯了。
王雄在厅堂里踱步，当外面传来预示宵禁到来的铜锣声，王雄似已有了决定，叫来已经上了年纪的亲信吩咐道：“明日安排一处地，将少爷尸骨烧了，顺便联系一个商户把此院卖掉。”
亲信很怀疑大人为何会突然这么做，壮着胆子问道：“大人······”
王雄忽然叹了口气，制止了亲信：“从现在开始别叫我大人，我已不是朝廷命官，叫···老爷即可。”
亲信点头，问：“老爷，您这般做可是为何，您的祖坟可都在这里呀，不让少爷入祖坟了吗，而卖掉唯一的院子，是要准备远行吗？”
王雄沉默了一会，忽然自嘲一笑：“祖坟？如今我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哪还能去考虑祖坟，我也绝不能因为祖坟而坏了毕生大事，去吧，就按我说的这么做。”
亲信没有立马退出，迟疑了一下，问：“老爷这是准备去哪？”
换做以往，王雄又得大发雷霆了，但他没有发作，对于这个新亲信也比较信赖，发生这么大事还能跟着他的人确实是忠诚的。
他只是沉默了一下，淡淡道：“南诏。”
亲信稍微一愣，却没再问什么，领命而去，王雄做什么决定他不管，也管不了。
他也觉得很正常，双安城离南诏最近，是大唐与南诏之间的边城，两国之间常有人走动，再正常不过。南诏人有在双安城经商为生，双安城也有人前往南诏谋生。
······
此时在双安城的另一处大院里，却是灯火通明，宵禁过去了，院子里的人还没有睡意。
在一间精致的书房里，摆着文房墨宝的案几前坐着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一身白衣如雪。
他的手指纤长细嫩，如女人的纤细小手，可以看出他并不是干粗活的男人。
他的手上握着一张略显光滑的宣纸，这种纸普通百姓用不了，此刻这种纸上却画了一个女子的画像。
画像中的女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几条简单的线条将女子的美艳勾勒了出来，栩栩如生，让人望一眼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年轻人看着画像忽然长叹一声，把画像放回案几上，当他准备起身要离开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年轻人似已知道外人来人，没有询问，直接淡淡开口：“进来吧。”
门被推开，走进一位老者，他走到案几前微微一颔首，道：“侯爷，查不出此刻江风身在何处。”
年轻人眼中并没有多少失望，却微微一笑：“查不到就查不到吧，只能说我与他无缘。”
他指着老者又笑道：“阿翁，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在外头不要叫侯爷，叫公子就可以了···下次可记住了啊。”
老者莞尔一笑：“是，公子。”
年轻人呵呵笑了笑，似想到什么，自顾自地说：“这个江风真是有本事啊，那天初次在擂台赛上看到他的表现，我就觉得此人不凡，没想到他一下子捅了这么大的窟窿，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可惜了，他走得匆忙，想与他一见都不行。”
老者道：“公子何必忧虑，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年轻人轻轻一笑，抬头望着书房外的星空：“是啊，有缘自会相见。”
老者的目光瞥了一眼案几上的画像，问：“公子，可还继续寻找，寻找······”
年轻人明白他说什么，想到画像，脸上不禁浮现一丝失落，轻叹道：“历经多地还一无所获，罢了，随缘吧。”
老者微微迟疑，道：“那公子是要准备回去了吗？”
年轻人点点头，道：“再找下去也无意义，准备下明日启程吧。”
“好。”
······
时间眨眼就是十天过去，又是如往日的夜幕再次降临。
在临近南诏的小山村里，黑夜降临时，多数人家都已熄灯入睡，唯独李虎家的一间屋子里还亮着灯。
江风**上身坐在一张木桌边的木椅上，如今他身上的几处伤都已好得差不多，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这种情况江风本不愿再上药，但赵雁秋坚决要给江风上最后一次药，江风也拗不过对方，只好任由赵雁秋摆弄。
很快，赵雁秋娴熟地将伤口处理好，江风的半边身子都被白布缠绕，但不影响他运动。
木桌上摆着几个小菜和两坛酒，江风倒了两杯酒，一杯推到赵雁秋面前：“明日就分道扬镳了，今晚好好喝一次。”
赵雁秋没有立刻举杯饮酒，而是将剩余的药渣等拿出去处理，顺便清洗下手才进来。她回到座位，拿起酒杯，微微一笑：“可别灌我，我可不胜酒力啊。”
江风笑了笑：“无论如何都得喝些，来，这一杯我敬你，感谢这么多天的照顾。”
“不必客气。”赵雁秋不像江风那样一仰而尽，而是慢慢喝着。
两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的在谈笑风生中，把桌上的酒菜都一扫而光，这时两人都有了醉意。
迷迷糊糊的不知为何，两人在一阵短暂的目光接触中忽然如狼似虎般拥在一起······
曙光再次降临大地，当江风醒来时，只觉得有些头疼，但他精神已清醒了不少。他支起半个身子扫了一眼，却见屋子里很整齐干净，就是木桌上也如往昔般干净，没有其他东西。
他甩甩头，昨夜明明喝了酒，桌子上碟子酒罐一片狼藉，还···想到昨夜的那股冲动，他这才发觉赵雁秋已不在自己身边。
江风确定这不是幻觉，昨夜的事情真实发生了，床单上那一抹殷红就是铁的证明。
昨夜，在酒精刺激下，另外再加上三个多月的积累下，江风在最原始**的推动下并没有抵制住那种诱惑，终于······
江风立马穿衣起床，他不知道赵雁秋会怎么想，现在是不是在哪里痛哭流涕呢。
走到木桌边，江风的余光忽然瞥见茶壶下压着一张纸，心一沉，有不好的预感。他把茶壶放到一边，拿起纸认真看起来。
内容不多，只有简单寥寥几笔，这是赵雁秋留给江风的，她也是这样不辞而别。
她并没有提及昨夜之事，只说···有缘再见。
江风放下纸心中百感交集，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比黄三娘无声离开时更加空落，好像失去了什么一样。
世上无不散的宴席。
他只能这般安慰自己了，不是同一世界的人终须离别，他本想对赵雁秋负责的，可惜赵雁秋却不辞而别，好像不需要江风负责。
大唐的女人真的开放到这种程度了吗？
既然赵雁秋也走了，江风也就抛开这些杂念，准备启程，他也该离开了，去新的天地创造自己的人生。
离开前，江风拿出一串铜钱答谢李虎这几日的照顾，可他却不领情，跑回屋也背着一个包袱跑出来，显然早已准备好，他站在江风面前嘿嘿笑道：“我不要钱，我也想去南诏，嘿嘿嘿。”
李虎看了江风一眼，就把目光落在站在江风身边的郭美妞身上，嘿嘿笑着：“美妞已经答应我了。”
江风看了郭美妞一眼，后者却撇过头，似在偷笑。
江风无奈地收回铜钱：“也罢，但你得照顾好自己啊。”
李虎却道：“不行啊，现在得换你照顾我了，嘿嘿嘿。”
江风苦笑摇头，当先踏上前往南诏的另外一条小路，郭美妞把自己的包袱扔给李虎后小跑着跟上江风，李虎笑呵呵地背着两个包袱一边与围观的邻居挥手致别，一边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