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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渊大道

突厥骑兵被截成两段后首尾不能呼应,颉利见状果断放弃后军,加速脱离战场。他宁可损失后军也要重整阵型,凭借兵力上的绝对优势绝对能一举冲垮对方。

史老七几人死死盯着颉利,身为老兵自然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出乎意料的是苏定方并未直取颉利,而是带队以最小的半径减速转身,死死咬住对方后军。这种减速转身可是骑兵大忌,骑兵相对冲锋后必须跑出足够距离再转身,否则就是暴露自己后背和侧翼任由对方攻击。

可混乱的突厥后军对战机视而不见,任由近在迟尺的敌人背对自己,一门心思向颉利的中军奔去。轻松转过身的定北军撵上去就是一顿砍瓜切菜,转眼间两百余人跌落马下。后军被杀的魂飞魄散,直勾勾向颉利的中军冲了过去。

苏定方的战术是驱赶溃军冲击对方中军,形成经典的“珍珠倒卷帘”之势。

颉利又惊又怒,对方居然不按套路出牌!这本是双方实力相当才能使用的战术,以寡敌众的形势下你也敢用?中军前沿已经被后军冲散,空有优势兵力却施展不开,颉利怒急大喝:“放箭!”

跑在最前面的后军眼见要回归中军,不想迎接他们的竟是一波箭雨,十余骑顿时被射翻在地。因为突厥骑弓只能直射不能抛射,不能形成覆盖式箭雨也就无法清理出死亡地带,后军越来越近。但后军的冲击势头丝毫不减,

此刻方岩已经和苏定方合兵一处,黑信徒利用步弓的射程优势不断杀伤,射这种箭尽管朝着人多的地方抛射过去就行,基本是百发百中。

可怜的后军被两面夹击,终于乱哄哄的撞入了中军。中军躲也不是、退也不是,拥挤踩踏之中死伤人数直线上升,瞬息之间全军崩溃!

颉利的战场指挥果断娴熟,但也只能算中规中矩,比起苏定方的变化无方到底差了一筹,所以应对始终慢上一拍,以多打少居然处处受制。

喀察一刀,一名乱冲乱撞者的头颅凌空飞起,“挡我者死!”困兽犹斗的颉利倒也爆发了悍勇,只管挥刀前冲,不管是自己人还是定北军,只要挡在马前就挥刀勐砍。

可汗如此,部下无不奋勇,中军的冲锋阵型终于慢慢发动,不是攻向敌人,而是攻向那些来不及停步的溃兵。

发现可汗杀自己人比定北军都狠,溃军终于改变方向,向侧翼奔逃。丢下数百具尸体后突厥中军终于缓过了一口气,此时长途奔袭而来的定北军则显露出了疲态,战局至此已走向了胶着,突厥人和定北军状若疯狂,冷箭攒射、挥刀奋斩、落马肉搏……哪怕是死也要拉上敌人垫背。

奔行间苏定方吼声如雷,面前狼骑吓得一哆嗦,随即被朔锋破开腰肋。苏定方长朔顺势斜撩,在另一敌将大斧挥下前的毒蛇般戳中咽喉。生死一瞬间就看谁更快更准,战阵中容不得丝毫犹豫。

史老七紧紧护住苏定方侧翼,举刀磕开一杆偷偷刺来的长矛。突厥人使长兵器的不多,此人却极为娴熟,利用兵器长度优势飞快刺击,为保护苏定方史老七不敢后退只得举刀硬接,一时间手忙脚乱。

持矛者突然放过史老七,抖矛直刺苏定方!史老七大惊,起身展臂砍向长矛,情急之下几乎是立在了马上。想不到持矛者居然弃矛抽刀,冰冷的刀锋直奔史老七脖颈而来。史老七一闭眼,完了!

生死之际持矛者身子一颤,一支箭穿过左眼没入脑中,只有凋翎余在外面。史老七侧头一瞥,韩利正快速搭箭将高大卫对面的突厥人射落,神情专注冷静,再也没有憨憨的傻笑,不知不觉间这个半大孩子已变成了成熟的战士。

方岩并未高呼酣战,而是躬身催马顺人潮而下,将一支破甲锥扣上弓弦,心中暗暗计数,再向前十步便有把握将箭钉在颉利咽喉上,好巧不巧苏定方挡在了前面,大声指挥部下杀穿敌军,“不要恋战,杀出去!”

方岩只得压抑报仇的渴望,一边随队伍机动,一边观察战况。两千突厥人战损高达五六百,这一回合定北军完胜。但突厥中军依然队型严整,虽败不乱;反观定北军因为长途奔袭,马力枯竭,开始有马匹抽筋倒地。

方岩和大伙交换了个眼神,一众兄弟神色坚定:定北军再难打的仗都打过,机会难得,报仇就在今天!

“撤!”众志成城之际,苏定方却突然下了军令。

“仇不报了?”方岩一时反应不过来。不光方岩,所有定北兄弟都感觉意外,苏将军打仗从来不怂,这次是怎么了?方岩和一众兄弟满心不情愿,也只得服从命令退出战场。

苏定方冷脸瞅了他们一眼,“我再说一遍,撤!”一仗根本就不该打,要不是为了方岩他绝对不会做这等湖涂事!出卖圣山的目的是给颉利点希望,让他不至于抱头鼠窜,可这一仗打下来他绝对会亡命奔逃。此刻苏定方还不知道六路合围少了两路大军,整个包围圈已经开了两个大口子,若是知道他怕不是要懊悔的口吐鲜血?这个小小胜仗可能让整个突厥战略失败!

另一边的颉利也无心再战,缓缓退却后率军脱离了战场。尽管看得出定北军是孤军,可他没把握短时间内啃下这块硬骨头,如果耗下去李靖一定会带着主力赶来,那时候想走都走不了,所以这口气只能生生咽下。

至此苏定方和颉利之间的第三次交锋告一段落。第一次是火烧定北,第二次是突袭王庭,这一次两人摆开车马来了一场阵地战,颉利从来没有占到过什么便宜,这次更是被输的明明白白。

苏定方见颉利退却也未追赶,下令打扫战场、收集粮食,放对方三十里远远吊着,事到如今没有再回营的道理,倘若颉利逃窜他也只能舍命咬住。

憋了一肚子火的苏定方把方岩臭骂一顿,兄弟们自然在旁边幸灾乐祸,如此熟悉的场面方岩只觉如沐春风,全然不知道苏定方为自己顶了多大的压力……

远远一骑风驰而来飞,传令官拿出大帅手令,八个字:不惜代价,拖住颉利!

李靖亲笔军令只说明一件事,战局有变!苏定方当即上马大喝,“全军上马。追,不能让颉利脱离视线。”

……

荒野上突厥人沉默的逃亡。若说王庭被袭后很多人心中尚有不甘,这场败仗后所有人不得不承认定北军确实是狠角色,让士气更加低落的是伤兵大大减慢了行军速度,这让绝望的情绪开始在队伍中蔓延。

颉利当然想抛弃伤兵迅速逃跑,但他不敢。真的不是不愿,而是不敢。草原骑兵大多来自同一部落,彼此间是亲戚甚至是血亲,战场上兄弟死了第一个念头不是逃跑,而是报仇,打完仗无论谁受伤都会不离不弃,这是他们战斗力的来源。

颉利很清楚草原人没什么忠君报国的观念,如果自己真下令扔掉伤员逃跑的话,队伍怕是马上就一哄而散。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又看了眼一直守在身边的哈奇,这才多多少少感觉到一丝安慰,儿子再不成器也是亲人,山穷水尽才觉得亲情可贵。

可哈奇毕竟是哈奇,很快就让颉利的感慨变成了愤怒。就在眼皮自底下哈奇偷袭了苏农,只是他的武艺实在稀松平常,苏农轻松闪开了刀。

“住手!”颉利怒吼,这时候内讧还嫌不乱吗?

想不到哈奇反倒咆孝了起来,“这种小孩子都能打赢的伏击到他手里就成了败仗?他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先前他就要杀你,回头又背叛了可敦,这是条反复无常的毒蛇,你为什么要护着他?”

目光都汇集了过来……其实众人早就看不惯颉利总是对苏农网开一面,哈奇的指控更是为这场败仗找到了一个借口,几个年轻将甚至鼓噪起来,要可汗杀死苏农。

这事处理不好队伍很可能会哗变,但苏农身上有他一直想知道的秘密,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杀了。颉利灵机一动,拔出佩刀看着哈奇,“小狼要挑战老狼的权威了吗?你到真会挑时候。来吧,杀了我,可汗的位置就是你的!”

周遭顿时安静了下来,这顶大帽子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众人都以为可汗疑心特勤要逼宫。

颉利环顾周遭,见镇住了众人,便收起佩刀大声道:“不错,我们是打了败仗。可真正的勇士会咬牙挺住,不象你们这样责怪兄弟;真正的汉子会想怎么报仇雪恨,不象你们这样把刀对准自己人!”

杀苏农被引向了怎么对待这场失败,年轻一点的又羞又恼,如今只有抱团才能活下去,还不是内讧的时候。老家伙们则是冷眼旁观,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杀死颉利取而代之,因为唯一能带领家脱离困境的只有颉利。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王庭这么容易就被破了……不是可敦狠毒,更不唐人厉害,而是我们这几年过得太安逸了……我们成了整天围着篝火打盹的懒狗,不再是能在寒风中捕食的狼。”颉利扔掉头盔,拽住发辫挥刀割断(当时尚未髡发,游牧民族把头发笼到头后编辫子,称为索头),“王庭陷落的最大责任在我。我本该自刎谢罪,但现在必须带你们突围,这发辫就代替首级。”

众人鸦雀无声,只有呜呜的寒风和马匹的几声踢踏。可汗如此众人也无话可说,只是他们不明白如此维护苏农值得吗?

“原地歇息,包扎伤口。”颉利也不管众人怎么想,发布完命令便带着苏农走向偏僻所在。

直到四下无人,颉利才翻身下马,“现在的局面你也看到了,你我也该坦诚相见了。”

“大汗不怕我行刺吗?”苏农语气玩味,全无平日的阴险深沉。

平日里动不动火冒三丈的颉利似乎也大度起来,他摊开双手,一幅随你怎样的架势,“你背叛了义成可敦,就一定会保护我。”

“哦,这是怎么个说法?”苏农脸颊抽动一下,不像是笑倒象是牙疼。

“杀人很简单,报仇却不简单,灭族亡国的大仇就更是麻烦。杀了我就算是报了柔然全族的仇吗?差得远吧?”这番话果然引起了苏农的兴趣,颉利继续,“灭族的仇当然要灭族来还。你当初帮可敦是为了报仇,如果我这个可汗能帮你报这个仇,你当然会保护我。”

突厥可汗居然替仇敌想办法灭族^可就是这番荒谬至极的话引起了苏农的兴趣,“继续讲。”

“你原本的计划是杀了我,再和义成把那不中用的哈奇扶植成可汗。这么一来可汗弱,可敦强,你稍微扇风点火那些元老就会反对可敦,如此王庭必乱。我猜的没错吧?不过这要在很多年后才能看到结果。这次唐军突袭王庭让你看到了更好的机会,一个能将突厥灭族的机会。”颉利条分缕析对方心理,居然言中了十之七八。

“突厥伟大的可汗竟然要揣摩仇人心理?看来打败仗也是有好处的,起码让你清醒了不少,哈哈哈哈……”苏农不再掩饰情绪。如履薄冰这么多年,有机会还不大肆嘲讽?

主导了谈话节奏的颉利毫不动怒,“这几天我一直在寻思李靖会如何用兵,可越想越觉得不对。如果是我,大破王庭后不管多累,哪怕是人马全都累死也会立即追杀,不计代价、直到全歼!可李靖没这么做,他不是那种没打过硬仗的菜鸟……除非他的目的不是我,不是王庭,是整个突厥!他要让我给他当向导,跟在我屁股后面一个个铲除所有的突厥部落。”

毕竟是在王庭里成长的狼王,对于心机计谋极端敏感。其实论脑子颉利一点都不笨,他欠缺的是勇者的无畏和王者的视野,简单说就是格局小了。

“看破了能怎样?明知道拿你钓鱼又能怎样?难道你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吗?去了别人死,不去自己死,当然是别人死。”苏农太了解这位可汗了,他根本不是什么勇士,暴躁刚烈的表面下其实是自私和怯懦。

“你早就看破了?”颉利努力压抑住升起的恼意,他实在不能接受侍卫长比自己更有战略眼光。

苏农哂然一笑,“王庭陷落后可敦跟我说不能让你逃回部落,否则不出几年又能拉起一批人马。我当时就想,一介女流都懂,大唐皇帝和李靖怎么会不懂?顺着这跳线再想下去,李世民和李靖想要做什么就不难猜了……这计策其实不难看破,它的厉害之处谋在于谋算人心。人家看准了你贪生怕死,明知是陷阱也会跳,当真是好计策!如此天赐良机我岂能放过?”

颉利点头,“这是能让突厥灭族的机会,所以你背叛了义成,所以你也一定会保护我,好让我当唐军的向导。”

“你猜对了。”苏农点了点头,“可你为什么不杀我?”

“当然是你因为有用。”颉利笑了,“说起来突厥原本是柔然的一个部落,不过几十年的时间就突然变成横跨万里的汗国,这个速度太快了,快到突厥可汗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土地、多少子民。有意思的是草原霸主都是这么崛起的,突厥、柔然、鲜卑、匈奴,都是从数千上万人的部落开始,突然就变成了草原霸主。你想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别说什么天命运势之类的废话,这种事靠侥幸是绝对不可能的,背后一定有原因!”

怎么突然扯这些?苏农皱眉,“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突厥的每一任可汗临死前都会亲口说出一个秘密,但我兄长处罗可汗是被义成毒死的,所以没机会告诉我……我曾经遗憾过很久,后来突然想到,这种秘密怎么会口口相传?太容易失传了。”

“乍一听还以为你在遗憾兄长的死…当真是好兄弟。”苏农毫不掩饰的鄙视,处罗可汗死后他当了可汗,却说是义成毒死的,真是又当又立。

颉利似乎没听出话里的嘲讽,“他是个好兄长,可惜挡在了我的路上。突厥可汗换的快,从叶护可汗到我有六任可汗了,没人能活过十年,处罗可汗更是只有短短一年就死了,那个秘密怎么可能口头相传?我最后发现秘密是一本天书,仙人传授的天书!”

天书?苏农怔怔说不出话来,颉利居然相信有这种东西?

“天书里没有那种点石成金的仙术,里面都是教人如何寻矿、如何冶铁、如何锻打兵器。你也知道,突厥在柔然时就是以冶炼锻造闻名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当时不过是个不识字的部落,怎么会突然就懂了这些?而且技巧工艺不弱于大唐、大食、波斯,全都因为这本天书。”颉利从佩刀刀鞘的夹层里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扔给了苏农。

苏农下意识接过,只见这册子非绢非帛却坚韧,上面满满的都图形和些许突厥注释,匆匆扫上几眼,上面确实是冶炼锻造的知识。他在王庭里呆的久了,知道上面的知识如今已算不得秘密,不过在当年可是天降神物,让突厥这个半开化的小部族拥有了不可想象的技术。

很明显颉利没有说谎,苏农将册子还回去,边回忆边说:“柔然没有什么天书,不过我年少时倒是看过一张羊皮卷,还被我父汗狠狠打了一顿。里面说的都是仙人赐予祝福、教授知识,柔然从此一步步兴盛之类的故事。神仙天书这种荒诞的不经传说在那个部落都有,我也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值得用一幅缀满宝石金银的羊皮卷来记载的,也许不是传说。”

纸的保存时间很短,所以草原民族还是习惯用羊皮卷。羊皮卷成本很高,那种缀满宝石的几乎就是无价之宝,柔然的兴起应该也与仙人有关。颉利没有从苏农的话里听出明显的漏洞,“如果我猜的不错,每个草原王朝的崛起很快能都来自于偶然得到的知识,这种知识远超世俗,所以才说是仙人传授。仙人到底是什么人?”

苏农突然笑了,“我知道你想得到什么了。”

颉利则笑的象只狐狸,“告诉我柔然天书的秘密,我给唐人当向导。你还可以用侍卫长的身份跟着队伍,看见梦想实现。”

“唐人说兔死狗烹,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反悔?”

“你不必相信我,我也只是给了你一种可能,到底结果怎样,我们只能且走且看。”

“成交。”苏农终于点了点头,“仙人当然谁也找不到,但是可以让他来找我们。”

“怎么说?”

“在一种情况下仙人是一定会出现的,那就是天书的知识带来了灾难,他就会出手收拾烂摊子。你一定好奇我怎么知道?很简单,柔然就是那个烂摊子,仙人亲自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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