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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辈

襄阳以南,麦城西北,荆山连峰余脉,西边处有一条人口稀疏的小村庄,鲍家族老在黄巾之乱起便率全族避居至此,故名鲍家庄。鲍家庄因着山路难行,又田地贫瘠,在中原乱战的年代却也反而成为躲避战火的好去处。

日子虽然清贫,好歹性命是保住了。

直到有一天,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闯进来一名满身刀伤的年轻男子,看那残破的战甲和兵器,估摸着是一名将军。那人与村民在村口牌坊内外对峙,族长还没赶到,那将军便一头栽倒在地。村民看着倒在村口外奄奄一息的男子,犹犹豫豫不知怎么办。

此时一人扒开看热闹的村民,走到最前面,俯身正要救人,却被一把苍老沙哑的声音叫住。

“三娘,别救啊。”

名叫鲍三娘的年轻少女回过头,正是族长赶来了。

族长接着说,“兵者,凶器也,不如就让他死在这,晚上野狼叼去了事。反正他人也还没踏进我们鲍家庄,日后不论是追兵还是救兵找上门,都不关我们事。”

鲍三娘自小就是极善良温柔的性子,长得也端庄大方,村里好几户人家早就想跟她爹提亲,只是她爹想着现在人丁稀少,留在身边多干几年活也不迟便一时没有答应。

“但是族长,这毕竟也是一条人命。”三娘说道。

“可是你眼前,是整条村子一百多口的人命啊。”族长又说。

“这、这怎么一样呢,救他一人就一定会惹祸上身吗?”

“不救一定不会惹祸上身,救了就不一定了。小丫头,你是不知道当年我们整村从青州泰山迁徙到这里荆州荆山的艰辛,这个乱世,能活着就不容易了,还哪有力气去管其他人。”

“可是——”

鲍三娘还想说什么,却被鲍老爹打断,“好了!听族长的,都回去吧。”说着就拉起鲍三娘往回走。

众人见此也就逐渐散去。只是鲍三娘一整天下来总有意无意地经过村口瞧一瞧,还悄悄放了一碗清水在他手边。

时已冬月,天黑得快。酉时将尽,乡村人家早已纷纷睡下去。

鲍三娘的房间也是早早吹灭了菜油灯,却眼睛碌碌地盯着爹娘的房间。估摸又过了一刻钟,只见那边的油灯也灭了。鲍三娘心中得意,正想出门,寻思着又硬是再等了一刻钟——爹娘节俭,晚上总是提早黑了油灯节省菜油——三娘终于披上棉衣,蹑手蹑脚往村口去。

此时飘着小雪,村里依稀还剩几盏灯,伴着几处犬吠,鲍三娘走到了村口。只见那少年将军依旧倒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心里当时就凉了一截,三两步跑到他跟前,一眼瞧见少年手边的清水已经喝尽,心头一喜,连忙跪在旁边,以手探鼻息,也不知是寒风太大还是他的气息太弱,竟似是没了气一般。

鲍三娘心中又难免一声叹息,起身拉起他的手,打算先把尸身藏起来,反正人都死了,死者为大,等明天天亮再说服族长把他安葬了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感觉少年的手指动了动,三娘心中又是一惊,转念又伸手到他的衣领内,赫然发现身体还是暖的,再把手指按在脖子脉络处,深呼吸几下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噗通、噗通、噗通,微弱的血脉跳动从鲍三娘的指尖传到心里。

三娘高兴得差点哭了出来,当即来了力气,拖着那少年便往自家中去。

也亏得天黑后下起了雪,村道铺了薄薄一层积雪让路面顺滑,鲍三娘才得以把这个魁梧的少年将军拖到家中。

“放在屋里肯定不

行,半夜惊醒了爹娘也是麻烦,干脆放到自己床上好了。”鲍三娘思索已定,又帮他换了干净衣服,拉上床上,把所有被子、棉衣统统盖上,再生起暖炉,又去煮了些樵夫自用的跌打刀伤药,趁热灌给他。

忙活到半夜,那少年终于渐渐暖过来。

偏偏又过得个把时辰,却发现少年的体温越来越高,却是突发高烧了。鲍三娘只得又煮了些常备的退热汤药。

但是乡村农户,又风雪之夜,房间难免总有穿堂寒风,看着少年烧得涨红的脸,鲍三娘一咬牙也钻进被子里,与那少年将军同被共眠,以身供暖。

夜里这么一顿折腾,鲍三娘爹娘岂会不知道,只是心底总归也是善良的人,想着任那孩子便是,救得一命是一命,救不了也无话可说了。

翌日醒来,鲍三娘睁开眼却发现不见了那少年将军,急忙起来去寻,一出房间,便发现他正坐在小板凳上和爹娘说话。

那少年本来想着情况不明,也不好报明身份,便临时编了个牛四郎的名字,说自己就是个小兵,战败逃跑之际换了一个校尉的甲胄逃跑。

这说法却是让鲍老爹和大娘都颇为满意,一个逃命的小兵而已,这乱世多的是,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祸上门。

此事便也渐渐传出去,说那少年小卒命不该绝,高烧里没死去,一身刀伤也没有死去,是个有神灵保佑的人。如此又过得半月有余,少年伤势逐渐好转。村里人见既没有救兵又没有追兵上门,便渐渐不管不顾,并且断了上门提亲的念头。

瞎子都看得出鲍三娘和牛四郎情投意合,便没有人自讨没趣了。而且鲍老爹也乐得有个健壮的上门女婿,哪里还肯定让女儿嫁出去?

战乱时代,多少壮丁都不够死在战场上,能留一个家里帮农活已经够让人眼红的了。很快鲍三娘和牛四郎便成了亲,过上了知足常乐的小日子。

只是乱世不由人。

一年后,牛四郎上山砍柴去了,村里却突然闯进近百人的流寇。村里自发组织的乡兵不堪一击,鲍家庄惨遭血洗。一众流寇冲进鲍三娘家,搜刮一空后自然发现了姿色上佳的鲍三娘。鲍三娘自知大难临头,正想投井自尽,却被三五大汉拦腰抱住,按住手脚,动弹不得。

三娘哭成泪人,却只能忍受着极端的痛苦,终于等到流寇全都筋疲力尽,才捉空一头撞死在自家柱子上。众匪哄笑一阵,又自觉无趣,见天色将暗,纷纷往族长家聚拢,喝酒吃肉去。

此时牛四郎却是回来了。

一看村口那番鸡飞狗走的景象心中便知道了个七八分,拔腿往自家狂奔而去。天地不仁,只见三娘衣不蔽体地倒在血泊之中。

牛四郎悲恸大哭,昏天暗地。

“这乱世!还能有个终止吗!”牛四郎仰天长啸,引来数名流寇前来查看。

五名流寇见着牛四郎,嗤笑一声,“竟然还有活口啊!”纷纷拔刀相向。

牛四郎转身跑回房间,在柜底暗格里抽出藏起来的佩剑,根本不说话,冲上去一阵狂斩,将五人剁成肉泥。

越来越多的流寇往鲍三娘家中赶去,早有人认出牛四郎,大喊道,“关将军!你是关将军吗?自己人啊,都是麦城走散的弟兄!”

牛四郎冷盯一眼,喊话那人只觉得恐怖。

那一夜,牛四郎杀尽匪徒百人,为鲍家立碑百块。

……

九年后的鲍家庄已然变成废墟,一条与世无关的村庄最后还是无法幸免于战火。

秦越默默地站在关乐身后,看

着她单薄的背影,在上百坟头前,格外瘦弱。

“你知道四弟都经历过什么吗?”关乐一身麻衣,默然站在一个合葬墓前。

“我只知道,如果不结束这个乱世,只会有更多像关索,像鲍三娘的人惨死。”

“所以为了结束乱世,你杀了关索。”

“不是我杀的。”

“你置他于必死之地,与杀人何异!”

“许昌城外,三百甲士围困我一人,长安城上,我一人堵万千军,潼关之上,关索一人战王基百人,”秦越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悲伤,“区别只是,我活下来了,而他死去了。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生死由天。我虽然有犹豫,但我是想救他的。”

“但是他死了,在二哥死了之后,我的四弟很巧地也死了。我只知道现在关家的男丁都死光了,你却是关家的夫婿。关家的关系财产,门生故吏一大半都在你手上了,”关乐终于哭了起来,“孤狼闯关,十死九伤。这就是你所说的逆天改命吗!”

“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那你告诉我,你所做一切,究竟是如你所言,要保护在意的人,还是为了满足你心中的贪念?” 关乐回过头,泪眼婆娑盯着秦越,“如果初心不改,我蒙着眼一咬牙也可以容忍关兴之死,但你明知关索的死对我会有多大打击,你却偏偏也做了,那只能说明你要保护的人并不是我。如果你是为了心中贪念,那更直接了,你用不着我回去,关家已经是你的了,你高兴就留着我这条命在鲍家庄守墓,你不高兴,连我这条命也拿去啊!”

“你知不知道,要击垮派系,就要成立派系!要革除世家,就要成为世家!要击败你最痛恨的人,就要成为那个痛恨的自己!”

“你总算是承认了……由始至终,都有你的默许!”

“我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关乐一手指着自己的心,“我现在这里有一道坎,我迈不过去!我没有办法像没事人一样,一边悼念我死去的家人,一边还爱你如初,做你的妻子。”

“乐儿,是我的错,我愧对于你。但你要相信,我并不想关索死。”秦越隔着关乐一臂之远,张开手臂向关乐走去,似是想拥关乐入怀, “乐儿,我们回去吧。”

关乐却锵地一声抽出偃月剑直指秦越,怒目而视,“从今天起,我和你夫妻缘尽。”

“如果你心里有一道坎,那就用我的鲜血为你抹去,如果你我之间有一道鸿沟,那就用你手中剑,去搭一道桥。”秦越如远山深邃的眉目忍不住抖动起来,声音颤抖,“乐儿,收回你的话,跟我回去。”

正说着,秦越竟然自顾走前一步,用胸膛抵着偃月剑尖,“乐儿,我心可鉴。”

“你会死的!”

“能死在你关家的偃月剑前,也算证明了我的清白。”

秦越又往前一步,剑尖噗呲一声刺入秦越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剑尖,也把秦越身上的黑衣染得更黑。

关乐持剑的手颤抖起来,却没有收剑,眼泪只是哗哗地流。秦越又走前一步,剑刺得更深。

“你真的会死的。”关乐嘶吼起来。

“我从南阳草庐出来那天就已经死了。”秦越想给关乐一个拥抱,他没有犹豫,向前再进一步。

偃月剑将要刺进秦越心脏的前一刹那,关乐终于松开了手。

长剑落地,秦越把关乐紧紧抱在怀中。

关乐的泪水慢慢沁落在秦越的肩头,而秦越胸前的鲜血也染红了关乐一袭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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