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霍老年纪大了,说了一会儿话已不太有精神,乔家两姐弟便与他暂时告别下了楼。
乔明希推着乔明月往花园走，路上有一段长长藤蔓走廊,枝叶间零星开了些白色野花,风一吹簌簌往下落。
“你先过去吧。”乔明月道,“我在这儿待会儿。”
乔明希停下脚步：“我陪你。”
“不必。”乔明月轻轻拍拍他的手背，面上带起一丝淡淡的笑，“去找朋友玩吧。”
见她神色却淡，却是不容置疑的模样,乔明希点点头，弯腰替她将腿间的薄毯理了理,转身先进了花园。
走到尽头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乔明月的半张脸被遮挡在低垂下来的藤蔓下,露出来的眼睛中目光沉静,令人无法看透她心中所想。
乔明月的前半生,丧父丧母、痛失所，而后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她比任何同龄的女生还要孱弱孤苦，可她却一直在含着血泪往前走,如今是人人都要敬上几分的“三公主”,偌大的乔家唯一的当家人。
乔明希看着藤蔓下的姐姐，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心房，他仿佛一瞬间想明白了一些事。
手指轻轻摩擦着包里凉凉的东西，乔明希垂下眼，微微抿了抿唇。
季衍与叶铭之一起下车时，刚好一旁黄深也正带着童诗悦从车上下来，对面二人面上都一愣，皆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这边季叶二人面上却是如出一辙的冷漠神情，将对面的人视为空气。
林子宁跟着从车上跳下来，对童诗悦翻了个美丽的白眼。
“她怎么跟来了？”林子宁一边跟着季衍往里走，一边嘴里嘀咕着。
“都说了黄深脑袋被门夹了。”叶铭之冷笑道，“眼光没长，心眼也没长。”
说话间三人进了花园，叶铭之长袖善舞，不少面熟的人都过来打招呼。三金影后岳心悠原本正牵着个小女孩说话，见到叶铭之便过来同他说话。
林子宁闲着无事，要拉季衍去旁的地方，却见对方目光淡淡，仔细一看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衍哥？”林子宁叫他，“你找什么呢？”
季衍目光一顿，答道：“没什么。”
林子宁狐疑地看他一眼，目光在宽敞的花园里扫了一圈，突然往前跑去：“阿希！”
花坛前的乔明希听见声音下意识地抬头，见一道幻影一般的人影朝自己冲来，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往旁边一闪，林子宁便猛地扑向了旁边的沈嘉恩。
“走开啦！你恶不恶心。”沈嘉恩嫌弃地把林子宁扒下来。
林子宁也连忙往后跨了一大步：“你才恶心呢。”
两个人幼稚地拌嘴，乔明希见到林子宁出现，心里却猛地一跳，他犹豫几分，抬头往前看去。
季衍正朝他走来。
高大的、英俊的季衍，那只乔明希曾经紧紧拽在手里，却最终让它飞走了的风筝。
在林子宁冲出去时，季衍一眼见到了乔明希。
旁边的两个人活泼得像动画中的小人，他却只是静默地站在旁边，单薄而瘦弱。
季衍脚步一顿，想起从前来。喜欢安静的、总是默默待在角落的乔明希，会在他来时跑到他面前，双手轻轻搭着他的手臂，清秀的眉眼间都会不满暖暖的笑意。
而此时他们只是遥遥地面对面站着，乔明希的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细细的指环挨着心口，已经被体温捂得有些暖了，季衍的手指动了动。
远远地传来通知大家入宴席的声音，乔明希收回目光，转身朝餐厅走去。
季衍站在原地，直到走出去的林子宁回过头来叫他，才回过神来。
乔明希是以乔家人的身份来参加寿辰的，跟着乔明月和她的几个结拜兄弟坐在一起，大家都带了家属，刚好够一桌。连沈嘉恩都离他远了。
“瑶姐呢？”乔明希左右没见着刑瑶，低声问乔明月。
乔明月没说话，只抬头看了一眼桌对面的男人，乔明希便蓦地懂了。
对面坐着一个气质很桀骜的高大男人，乔明希也认识，是他姐姐几个结拜兄弟中排第四的谢臻，人称谢四哥。刑瑶苦恋了谢臻许多年，可对方早有了青梅竹马的恋人，即使是刀光血影的那几年也不曾忘怀，如今婚都结了。
这世界上而不得的，远不止乔明希一人。
霍老德高望重，不说那些被他一路提拔上来、真心尊敬他的后辈，哪怕是原本斗得你死我活绝不相见的两方，在老人面前也得装出和和睦睦的样子来。因此宴席一派和乐融融，却也虚假得如幻影。
乔明希吃过饭后放下筷子离了席，南方赵家的小小姐也来了，见到他缠过来说了好一会儿好，又合了影，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站在花园里发了一会儿呆，这时有个大腹便便的西装男人拦着他曾经的三婶从餐厅走了出来，三婶也看见了他，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过来说。
乔明希一愣，转身走了。
脑海中不停闪过这个女人年轻时神色飞扬的脸，和幼时的他从阁楼低矮的窗户后望下去，那些觥筹交错的宴会。
他的手指有些抖，连忙伸进衣服包里，将那样东西紧紧握在手中，才逐渐平静下来。
季衍其实是一个非常没有耐心的人。
正如此刻，童诗悦又寻了个没人的时机将他拦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师哥。”童诗悦哭着说，“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可是看在同公司的份上，你帮我说句话吧……不然转转我的微博、或者点赞好……友到现在还在骂我，真的骂得太难听了……”
季衍道：“这件事，影响你挑剧本了吗？”
童诗悦一愣：“没……没有。”
事实上，还多多少少多了一些机会，虽然并不是那么地好。
季衍极轻地笑了一下，有些嘲讽的意味：“影响你上综艺，影响你跑宣传了吗？”
童诗悦愣了愣地摇了摇头。
“那你有什么不满的？”季衍面无表情地问。
童诗悦张了张口：“我……叶总监，他、他很生气，他会给深哥使绊子……”
季衍道：“那你该去求叶铭之，而不是我。”
“但是……”童诗悦抹了一把泪，“如果你不发言，友还会继续骂我。衍哥，我是个女孩子，你不知道他们都骂些什么……”
她再次泣不成声，季衍却只是道：“童诗悦，你是公众人物。”
一个公众人物，哪怕是完美如贺行舟，也会偶尔有人唱反调；哪怕是有国民女神之称的岳心悠，多年前也曾被全朝得息影半年。
更何况你这样一个炒作失败的小新人？
若听不得半点不好，何不回家当你的小公主，出来做什么艺人？
这些话季衍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哭成泪人的童诗悦，冷酷得令对方心惊。
童诗悦抬头看着季衍，最终还是感到了失望，一抹泪转身跑了。
乔明希走得有些快，他并不想再和曾经是乔家人的三婶说话。他低着头，快步拐过转角，却猛地被一股力量撞了满怀。
他没站稳，跟撞自己的人一起跌倒在地。
衣服口袋中的东西掉落出来，在石板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乔明希吃痛地皱了皱眉，撞到他的人连忙爬起来，哽咽道：“对不起。”
这声道歉敷衍得不行，人也没有来拉乔明希起来，埋汰跑了出去。
乔明希：“……”
季衍见到童诗悦撞上乔明希时已经下意识走了过来，见乔明希迟钝地坐在地上，他眼神一变，在他面前蹲下身来。
乔明希抬起头，见到他便是一愣。
“……没事吧。”季衍低声问，伸手要拉他起来。
乔明希却不知为何，想起去到《狼烟》剧组的第一日，他向林子宁摔了东西，季衍那时站在昏黄的灯光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乔明希，你在做什么？”
那声音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他的心脏，和半年前季衍离开时的关门声一起，在脑海中交织着、不停地回响。
他猛地推开了季衍的手。
季衍一愣，眼中染上了几分错愕。
他看着乔明希低下头，少年的手有些抖，转身在石板地上摸索了许久，拾起一样东西来。
在见到那东西的一瞬间，季衍变了脸色。
乔明希将东西放在双手中捧了一会儿，才递到季衍面前。
“季衍。”他轻声说，说得很慢很慢。“那天你走的时候……我好像没有和你说再见。”
季衍心里一跳，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乔明希便轻轻拉过他的手，将手中东西放进他的手心。
少年的手很凉，只与他极轻极快地接触了一下，收了回去。
乔明希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季衍，他只是将东西送到他手中，然后推开他要来扶自己的手，慢慢站了起来。
他站在种满了名贵花草的花园中，远处是热闹的人声，他却还是同平时一样，像一出默剧里的人性背景。
“后会无期。”
乔明希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了。
季衍低头去看他交到自己手中的东西。
一模一样的细细的链条，一模一样的普通又暗藏玄机的戒指。
这是真正的能与季衍手指匹配上的戒指，内里刻的是别人的名字。
是乔明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