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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总想弄死我

傅红梅到底是青木堡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出身, 除了小时候调皮捣蛋, 被自家亲爹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地揍过几次,何曾受过半点委屈?虽没养成什么骄横的性子, 却到底是有脾气的, 哪肯这般任人摆布?听了这最新的消息, 已是怒不可遏:“岂有此理!”

她冷冷地抬眼环视了一周。水面上雾气弥漫,山的轮廓在远处若影若现, 浅淡极了。除了自己一行人浩浩荡荡,声势惊人, 并没有见到任何活物。但她并不觉得真的便没人在暗处关注他们的行动了。

傅红梅冷哼一声, 将掰下来的木头狠狠向远处一掷, 轻飘飘的木块在内力催动下远远地飞了出去, 通地一声落到水中, 竟似一块大石入水一般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随即提高了音量喝道:“我倒要看看谁敢伤我儿一根汗毛!不论阁下是何人,昔日与许青云有何恩怨,是真汉子的便大大方方地出来对质一番, 是非曲折自有人判断,这般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

声音在稍嫌空旷的水面上远远地传开, 穿透了茫茫的水雾。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 并没有听到任何回音。江湖人性子本急躁, 忍了两天已是极限,当即便有人破口大骂起来,什么难听的方言都用上了,“格老子、妈了个巴子”之类的短句不绝于耳, 尤以有人死在近日袭击中的门派为甚。

也有那心直口快的,直接冲着这边嚷了起来:“傅当家的,你丈夫当初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闹清楚了没?大伙儿这可都是无辜被殃及,这么陪你们耗着也不是个事儿吧?”

白道中也不是铁板一块,总会有些摩擦,有不对付的已经开始阴阳怪气:“不愧是青木堡,堡主——哦,现在是前堡主了——的风流韵事也可以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真令人大开眼界……”

话未说完,忽见一道人影自水雾中极快地闪现,瞬间便到了面前,手中长剑并不出鞘,直直地点向了胸口。那人一惊之下,话音戛然而止,慌忙抬手去拦。谁知这不过是一个虚招,那剑身极为灵活,上下一晃,那人只觉得腋下一疼,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便瘫软了下去,长长的剑穗落下来时,正好抽到他脸上,带着劲风,火辣辣的跟挨了一巴掌一般。

这几下兔起鹘落,开始与结束均毫无征兆,有些功力稍低的人反应过来时,许青云已风度翩翩地跃回了自家船头,只剩下方才冷嘲热讽的那人满面冷汗地瘫着。众人悚然一惊,忽然意识到,青木堡终归是青木堡,哪怕它给自己这群人带来再多的麻烦,想要抱怨前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少林、霹雳门这样的大门派倒是不惧青木堡,可轻易也犯不上得罪,便默不作声地等着事态发展。无癫和尚是个性子急的,禅杖一顿想要嚷嚷,被自家师弟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许青云听傅红梅说的几句话,心里已有了底,这会儿又堵住了悠悠之口,自觉事态还在可控范围内。他风度翩翩地四下一抱拳:“诸位稍安勿躁,而今对方真实目的未明——正如这位……兄弟所说,对方大费周章,总不会是为了许某年轻时做过的一点小事——想必更有什么了不得的大阴谋,我等若自乱了阵脚,恐怕一个不小心便会着了对方的道儿。”

他故意扭曲了一下方才那人的意思,把自己事轻飘飘地带了过去,不少人碍于面子,不论心底作何感想,面上却还是赞同似的点点头。傅红梅瞥了一眼神色眼见地舒展了一些许青云,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有时候,真的要遇上了大的变故,才能真正看清一个人。

有人眼见地针对青木堡,子生死未卜,不少同门失去踪迹,他倒好,还在这儿急着维护个人形象。傅红梅长长的眼睫颤了颤,掩饰住内心巨大的失望,嘴角抿出了一道深刻而凌厉的线条。关键时刻丈夫靠不住,便只有自己担着了。

她扫了眼周围面色难看、大气不敢出一声的弟子,沉声道:“把船开过去!”

船队再次动了起来,一艘艘井然有序。许青云知道妻子性子耿直,这会儿恐怕对自己更不满了,但他已顾不得这许多了,他了解傅红梅,自家的事哪怕闹得再不愉快,都是关起门来算账,这会儿不会拆他的台,抓紧时间挽回形象是最实在的。

一对原本江湖上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此时呈现出了诡异的状态。傅红梅神色冷凝,一言不发地立于船头;许青云却是一派大义凛然,不但软硬兼施地“安抚”住众人,更不忘抽出时间威胁那在暗处的敌人:“不论阁下有何阴谋,而今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都在,劝你三思而后行。我许青云在此发誓,我儿若有半点磕着碰着,今日便踏平整个九溪!”

说来也怪,傅红梅喊类似的话时,没有任何动静,许青云一开口,水汽中忽然传来一声叹息:“唉——”

女声,又轻又细,几乎要断了一般,却诡异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无端带了几分森森的鬼气,让人冷不丁地一个哆嗦。有人本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哪知下一瞬,同样的声音便开始说话:“许青云,你自己造的孽,还要藏着掖着么?”

最后一个“么”字拖得很长,活生生让一些胆子比较小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其他一些人则皱起了眉——这人说话声音飘飘渺渺,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显然是高手所为。这次的事,恐怕无法善了。

若许明飞在此,便会听出这正是那日将他吓得不轻的“鬼哭声”。而许青云一听这声音,却是面色大变,竟是脚下不稳般地晃了一下,周围的人全看在眼中,心底又多了不少猜测。

许青云自然很快意识到了,强自定了定神,想着不可能,自己的前妻早已葬身大火,而且她不会功夫,哪怕自己走后她便开始习武,也不可能练这么深厚的内力,这么一寻思,心虚感便往下压了压,喝道:“什么人在装神弄鬼,含血喷人?”

女声又飘飘渺渺地响了起来:“许青云,你要你儿子的命,还是要你自己的功夫?现在若不自废武功,一会儿别后悔……”

声音越来越轻,突然收了尾,如来时一般无迹可寻。青木堡的几名好手、少林、韦陀门与雁行门几人均尝试着四下找了找,一无所获。所有人提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很是难受,只能把目光再一次投向实实在在能看到的许青云。

许青云恨得牙痒痒,可也毫无办法,只得闭了嘴,催底下人赶紧开船,对方既然有所图谋,不可能老这样藏头露尾。只是平日里毕恭毕敬的弟子们此刻眼神也有些变了,疑疑惑惑,犹犹豫豫,欲言又止不知该相信谁的模样,看得许青云很是生气。

这时,沉闷的“咚”的一声传来,整个船身猛地一震,然后便不动了。紧接着其他的船只也发生了类似的状况,有人上前去检查一番,喊道:“水底下横着巨木,将船都卡住了。”

又有人忽然喊道:“前面水上有个人!”

众人凝目一看,尽皆惊疑不定。轻功到了一定程度,在水上疾行并不算稀奇,可似这般轻飘飘地站在水面上,却是闻所未闻的,一时间,竟没有人敢上前。

最终还是傅红梅越众而出,面色铁青地问道:“阁下有何指教?”

水雾间,那人的轮廓隐隐约约,脸上似乎带了什么面具,嘴角拉着一个怨毒又诡异的弧度,手中一个匣子很是显眼。但他便是那么诡异地立着,任由对方喝问了几次,都不做声。傅红梅投鼠忌器,一时间也不敢立刻上前,最后还是少林的无癫实在忍不住了,寻思着这群人简直婆婆妈妈,半天都不打架实在太不痛快,趁人不注意,拎了条凳子嗖地扔了出去。

他天生神力,后来又练硬气功,这一甩非同小可,砰地一声正中对方脑门。那人影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手里的匣子噗通落在水中。有胆子大的弟子上前一看,咦了一声“这是个稻草人,固定在浮木上”,将匣子捡了回来。

一众英雄好汉被摆了一道,脸色那叫一个精彩。傅红梅却是心头一跳:“把匣子放下来。”

说着剑光一闪,将匣子平平地削去了一半,并没有什么毒针毒液出现,却让傅红梅瞳孔猛地一缩:里头赫然是两根血淋淋的手指。

这回,一个清朗的男声响了起来:“这两根手指,第一根是你们不肯停船,第二根是许青云不肯自废,事不过三,再有下次,我便将许明飞的四肢一一卸下来。若还不够,许青云,你想不想见见亲儿子的眼珠、舌头以及别的部分?”

傅红梅蓦地红了眼眶,近乎疯狂地将手中长剑以刀状狠狠劈在水中,激起巨大的水花,剑气甚至一直蔓延到对面的一艘船上,木制的纹理上多了一道凌厉的剑痕,水迅速地灌了进去,上头的人忙不迭地换地方。她声音和气息皆不稳起来,带上了几分哽咽:“你竟敢……”

刚强的女子竟是到底没敢把话说完,顿了顿,近乎哀求道:“稚子何辜?上一辈的恩怨,阁下直接冲着我们来可好?”

年轻的男声停了一会儿,似乎是轻叹了一声,随即冷酷道:“想要许明飞好好的,便按我的指示来。所有人留在原地,之前指定的几位单独前来。”

自断指出现之际,许青云便知不好。若在平日,他自信在妻子心中,自身的分量不会比儿子低,但这几日前前后后闹了那么多场,可实在说不好了。若没有大部队倚仗,对方点的少林、雁行门、霹雳门这些门派与青木堡交情也没到特别铁的份上,万一对方卯足了劲对付自己……这么一想,额头上冷汗便涔涔而下。

可这会儿,事情的发展已由不得他了。傅红梅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决绝让许青云的心沉到了谷底。

百余人的队伍缩减到了十几人,上游晃晃悠悠地飘下来四条小舟。小船身轻,正好能保证不被巨木卡住,最后一条上站了个戴面具的人,这回是个真人,开口道:“诸位若是准备好了,便上船吧。”

终于出现个大活人,底下一阵骚动,但碍于那两根血淋淋的手指,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傅红梅子心切,率先上了船,许青云冷汗一层接着一层,可也没有退路,硬着头皮上了,无念大师宣了一声佛号,同样跨入了小舟,其他人陆陆续续跟上。有不在受邀之列的想要偷偷跟上去,那戴面具之人倏然回头:“请青木堡诸位帮忙约束一下众位朋友,万一生点什么误会,恐怕我家主上会不太高兴。”

青木堡一步受制于人,处处施展不开,只得憋憋屈屈地去了。

许青云一行逆流而上,拐了几个弯,水道便逐渐狭窄起来,不时又有小片滩涂出现。许青云盯着前头那人的背影,心念电转,却没等理出个头绪来,只见前头那条小船便靠岸停了下来。那人也不知使的什么身法,不见任何动作,轻飘飘地便下了船,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到了?”

那人戴面具的脸转了过来,嘴角弯弯的弧度似乎在嘲讽一般,摇摇头:“我家主子让您在这儿给故人磕个头,许大侠。”

许青云黑了脸:“你家主子到底是谁?别欺人太甚了!”

那人也不反驳,黑漆漆的眸子透过面具,冷冷地盯着他。不知为何,许青云一阵不自在,倏然提气而起,纵身跃到了岸边:“许某倒要看看,什么故人值得我磕……”

隆起的小丘另一面,静静地立着一块墓碑:江城云氏之墓。

许青云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神色难看到了极点。傅红梅默不作声地跟上来,一眼便知道了大概——许青云正是江城人。她也不管见了鬼似的丈夫,顾自向墓主行了一礼。其他人陆陆续续地上岸,虽说被被人牵着鼻子走了许久都窝着气,可见了亡人终究有些敬畏,跟着纷纷行礼。

这一来,许青云的动作便显得格外突兀。在场的都是有分量的人,喜怒无须太过顾忌旁人的脸色,看他的眼神已经再也难掩鄙视了。

带路之人淡淡道:“好歹夫妻一场,直到最后一刻都没红过脸,这会儿见了亡人,许大侠竟是连磕个头也不愿意么?那也成,我家主子一会儿便将许明飞的……”

“说的什么话,在下不过有些震惊,一时来不及反应罢了。”许青云心知赖不过,他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当即双腿一曲,跪在目前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头,“都说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照我看,妻子与自己携手多年,跪一跪又何妨?虽然我与前妻始终有些误会,可毕竟也算一场情谊……”

他斟酌着话语,既不想触怒那诡异的敌人,又顾忌着现任妻子的心情,可谓小心翼翼,动足了脑筋。他还想探探口风:“她早早遭遇不幸,一直安葬于此?是还有什么亲人在这边么?”

面具下的嘴角冷冷地勾了勾:“她九泉之下想必也是不愿见到你的,怎么会真让你打搅了亡人的清净?这不过是个空坟罢了,让你好好回忆一下自己都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许青云一愣之下,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听到背后有人忍不住嗤笑出声,再也挂不住,劈手去扣对方的肩头:“你们欺人太甚……”

他这些年虽努力钻营,功夫也不曾拉下,加入青木堡之后又得了不少指点,在江湖上也是一号人物。这一抓是他的绝技,两人离得又近,按理说基本不可能失手。对方的路数却着实诡异,整个人一扭一退,已瞬间到了舟边,许青云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不罢休地便追了上去。其他人一看动上了手,到底还是想知道个原委,纷纷围了上去。

那人却不恋战,往水底下一跳,瞬间没了踪迹。

不一会儿,水上又是一只匣子晃晃悠悠地漂下来,里头赫然又是一根断指。傅红梅整个人一震,便要站不住了一般。无癫气得猛一跺脚,岸边的地上陷下去一个深深的坑:“这也太狠毒了一些。”

“让许青云少动点小心思,这样两边都轻省。”方才的男声又响了起来,依旧不辨方向,“许青云,看来你是真一点不顾惜自己的亲儿子呀……”

许青云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狠狠道:“笑话,难道因为你手中攥着个人,凭着一面之辞往许某脑袋上扣屎盆子我也要认了么?让我宰了在场所有人我也要照做么?让我抹脖子我便抹脖子么?”

“我所求不多,不过是让你把当年的债还清了。”男声瞬间变得冷硬无比,“无念大师,非常抱歉借了贵派的佛经一阅,在下将在前头的拐弯处奉还。只不过,在此之前,许青云,请你在原地将当年你与云氏的相识叙述一遍吧。傅当家的,请您跟您这位丈夫打个商量,让他……如实道来。”

期间许青云崩溃一般地将附近的江滩都查探了一遍,却没什么用,这声音飘飘忽忽,从各个方向传来。无念宣了声佛号:“没有用的,这位要么轻功比我等高上不少,能瞬间换几个方位,要么内力极深,让我等根本定不了具体的来处。”

“当年你到底做了什么,说出来吧。”傅红梅脸色苍白,“自己做的孽,难道真要一直让儿子替你受着么?”

她眼神雪亮,许青云只不过稍稍抬头,便不堪重负一般低下了头,这回再不敢歪曲事实,当着众人的面将曾有过一个情投意合之人、还娶了对方为妻之事说了。

他正打算一鼓作气,把所有的事都说完,免得对方钝刀子割肉,对方却似知道了他的心思,出声打断了他:“请几位移步吧。”(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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