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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思无邪

林思念只想偷偷回来看谢少离一眼,绝不惊扰他,没想到还是被他察觉了。

她眼眶有些酸涩,匆匆转身,将自己悄无声息地隐在深巷的阴影中。谢少离下了马,快步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又试探着呼唤:“霏霏?”

林思念屏住了呼吸,未敢做声。

谢少离的侍从追了上来,疑惑道:“将军,怎么了?”

谢少离长久地伫立在空荡的巷子口,满月的清辉披在他的身上,像是凝结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寒霜。他四处巡视了一番,最终将视线停在了巷子拐角处的阴影中,轻声道:“没事,你们先退下吧,我一个人散会儿步。”

侍卫们不疑有他,道了声是,便翻身上马走了。

马蹄声远去,巷子里又恢复了寂静。秋蝉间或鸣叫,空气中弥漫着三秋桂子的芬芳,夜色静谧,桂花落在地上的轻响伴随着谢少离缓缓靠近的脚步,清晰可闻。

三步,两步,一步……当谢少离的侧颜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林思念竟生出一股近乡情怯的感觉来,回过神来之时,她已经伸手将谢少离压在了拐角处的一株桂花树下,然后伸手覆住了他的眼。

谢少离被她的身子压着,背靠着粗粝的桂花树干,震得满树的桂子琼花随风摇落,窸窸窣窣落了他们满头满身。

视线被阻隔,眼前一片黑暗,谢少离也不曾反抗,只微微张了张淡色的唇瓣,涩声说:“霏霏,我知道是你,我闻见……你身上的药香了。”

林思念依旧捂着他的眼,没有出声。

谢少离的睫毛在她掌心扫过,带着温热的湿意。

林思念仰首望着他发间衣襟上的牡丹和十八学士,心神一动,忍不住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鬓角飘落的桂花,又顺着鬓角一路朝下,将吻印在了他的唇角。

唇瓣辗转厮磨,谢少离下意识倾了倾身子,想要将她揉进自己怀中,林思念却是轻叹一声,松开手飘然离去。

谢少离下意识一抓,只感觉到一片柔软冰凉的衣角从他指缝间滑落,转眼就融入这深沉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霏霏?”

他缓缓睁开眼,街巷中依旧残灯摇曳,空旷寂寥,如洗的月色下,早已没有了林思念的身影。

谢少离睫毛颤了颤,茫然地沿着街道寻找了一番,唤着她的名字:“霏霏!”

无人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谢少离终于停止了无畏的寻找,他孑然一身立于昏暗狭长的街道上,月影将他的身姿拉得老长。半晌,他轻轻抬手,将指腹放在微凉的唇瓣上。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林思念的温度,仿佛一个纤薄的梦境,一触即碎。

而一巷之隔的另一面,林思念抬袖擦了擦脸,凝神望着掌心顺来的腰牌半晌,终究是漠然地将它揣进怀中,又戴上纱笠上,挡住了眼角那抹脆弱的湿红。

第二日,林思念扮成宫女的模样,用昨晚顺来的腰牌进了宫,潜进了安康帝姬的芳仪殿。

安康帝姬还是老样子,跋扈中带着几分傲气,正颐气指使地同殿中的几个小宫女蹴鞠。她将宫裙裙边撩起来扎在腰间,面上香汗淋漓,将一只五彩鞠踢来踢去,踢进了门她便拍手欢呼,若是球被宫女抢了去,她便怒目大骂。

林思念飞身攀上屋脊,躲在隐蔽处瞧着安康喜怒不定的模样,心中冷笑:好在安康没有借机生事找谢府的麻烦,否则,林思念非得将她生吞活剥了不可。

她蹲在屋脊上看了一会儿蹴鞠,被暖洋洋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正无聊至极,却见远处缓缓走来一群穿着异族服饰的男人。

为首的那个满面虬须,生得五大三粗,正是金二王子完颜术。

林思念嘴角荡开一丝冰冷的弧度,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人可算是来了。

芳仪殿中,安康提着裙边用力一踢,那只五彩鞠飞在半空中,与此同时,林思念掌心翻出一枚铜钱来,隔空朝着那只鞠一击,五彩鞠在半空中改了轨迹,直直地朝宫墙外飞去,正巧落进完颜术的怀中。

完颜术抱着五彩鞠,咦了一声,便见安康提着裙子蹬蹬蹬跑了出来,喝道:“把东西给本宫还过……”

话音未落,她见到是一行陌生的男子,顿时一怔,随即‘啊’地尖叫一声,一边背过身去,一边羞恼道:“大胆!何人竟敢闯到本宫的地方来!”

下头的小宫女见着了,也唬了一跳,一边匆匆忙忙抬袖去遮安康的脸,一边怒斥完颜术:“你们是什么人!快将安康帝姬的五彩鞠还来!”

“安康帝姬?”完颜术眼睛一亮,饶有兴致地笑笑,只是那森森白牙在这群深宫小娘子面前看来,却是十分狰狞:“原来是你。帝姬,我们在城郊可是有过一面之缘,不记得了?”

“城郊?”安康又羞又怒:“谁见过你!”

完颜术眼神一沉,舔着嘴唇笑道:“咦,昨天你没去城郊皇陵扫墓?”

“……”安康愣了愣,随即强撑着傲气道:“我是去扫了墓,那又如何?我不认得你!”

“中原的女人还真是出尔反尔。”完颜术咕哝了一句,随即将手中的五彩鞠上下抛了抛,朝安康走去。

“你别过来,大胆!”安康后退一步,用袖子挡住涨红的脸,叱道:“本宫的芳仪殿,岂是你们这些金狗能随意踏足的地方!”

听到‘金狗’二字,完颜术一行人的脸瞬间就黑了。

完颜术冷冷一笑,鹰隼般的眼中盛满了怒意。他盯着安康,如同苍狼盯着狐狸,一字一句用并不熟稔的汉话道:“小公主,你说话要注意些,将来少不得有你求本王子的时候。”

说罢,他将五彩鞠往小宫女的怀中一扔,寒着面大摇大摆的走了。

“帝姬……”小宫女将那只鞠递了过去。

安康尖叫一声,怒喝道:“什么狗舔过的玩意儿,你们也敢来拿给我!”

宫女们吓得背脊一抖,扑通扑通跪了一地,高呼‘帝姬饶命’。

林思念缩在屋檐处看足了热闹,这才冷笑一声,双足一点跃下屋脊,悄无声息地朝东宫走去。

安排好了一切,林思念出了宫,在临安城的茶楼里听了一下午的戏文,果然,到了傍晚时分的时候宫里便传来了消息。

完颜术瞧不上原本指定的安荣帝姬,执意要将安康娶回去。官家为了稳住金人的情绪,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完颜术的请求,将十六岁的安康帝姬赐给完颜术做侧妃。

这个消息很快在茶楼沸腾,又如投石入湖的波纹般一圈一圈荡开,向四周蔓延,不多时,安康帝姬代表汉人向金二王子联姻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临安城。

茶楼里,一位仕子打扮的年轻人摇头唏嘘:“堂堂帝姬下嫁给金人做侧妃,更何况完颜术是个暴虐好色的男人,后宫美女如云,金人民风彪悍,这帝姬嫁过去怕是也凶多吉少……”

“是呀,听说谢府的林氏没了,大家都以为她是要下嫁给谢家世子做续弦的呢!”

闻言,角落里一个巡捕打扮的男子解下刀剑拍在茶桌上,支棱起一条腿,摆出内行人的模样高声道:“你们晓得什么!谢家势力如日中天,尾大不掉,官家早就颇为忌惮了!俗话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官家和太子正在培养金陵郡王做心腹,为的就是将谢家的风头压下去,这谢家的好日子快到头了,官家又怎会将自己的女儿嫁进谢家!”

那青衣仕子也是个晓得时事的,当即纸扇一拢,反驳巡捕道:“兄台这话说得没道理。借金陵郡王打压谢府?呵,金陵郡王是定西王的外甥,本是同家,又怎会与谢家手足相残?”

“自古都只有永远的利益,哪来永远的手足之情。金陵郡王做了二十年的虚名王爷,难道就不渴望得到点权势?”巡捕喝了口茶,分析得条条是道:“更何况金陵郡王是姓赵,不是姓谢,他终归是赵家人,得向着赵家。”

读书人还想再反驳两句,却见柜台后的掌柜敲了敲手中的算盘,警告道:“本店不议国事,要议者请出门去。”

于是书生和巡捕便各自哼了一声,掉开头去不再言语,周围一行看热闹的人也只得悻悻作罢,坐下来认真说书听戏。

茶馆二楼的厢房内,林思念唇边荡开一丝阴冷的笑意,反手将手中的空茶杯罩在案几上,戴上纱笠下了楼,一身黑衣很快隐没在嘈杂的人群中。

自古以来,文人和女人都是政治的牺牲品,屈辱地活永远比干脆地死要痛苦得多,今后的生活,便要请安康帝姬好好享受了。

这不是结束,仅仅只是个开端。

第一处计划完成,林思念心情不错,在临安街上转悠了一圈,不知为何,竟下意识走到了谢府。

她停住了脚步,望着谢府后门处的那颗歪脖子大树,想了想,还是翻墙进去了。

此时正是暮□□临之时,谢府里适逢饭点,来往走动的人很少,林思念轻而易举地便进了后院,推开厢房的门走了进去。

厢房内空无一人,十分昏暗,唯有廊下的灯火从雕花的窗棂中斜斜射入,橙红的薄光稀稀落落地洒在梳妆台上,点亮了台上的妆盒,一切都像是她刚刚离去时的模样。

林思念心中空缺的地方仿佛被填补,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她坐在梳妆镜前,指腹挑起一抹胭脂,借着昏暗的光对镜晕染开来,给过于苍白的面容上敷上一层薄红。

她撑着下巴坐在镜前等了半柱香的时间,谢少离还未归来。林思念等得无聊,便起身倚在榻上,心想再等一刻钟,若是谢少离还不回来,她就要走了。

谁知躺在榻上没多久,她便累极而眠,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逆光轻声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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