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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前缘

傍晚的城中,升腾起了一层白雾,在徐徐降落的夜幕中弥漫开来。

路上行人很少,远远的一辆黄包车拉着个女人飞奔过来,车灯亮着闪过,脚踏车的铃声渐行渐远。

柳佩珠丢掉了栗子壳,拍了拍手,重新给自己戴上了手套。老半天了,没有叫到车,一辆也没有,两个人都有些不耐烦。

“我就说你今天别跟我出来,你偏不,你看看,天也晚了,到现在也找不到一辆车,你一个姑娘家,还得陪着我在这里受冷!”

站久了,腿发酸,柳云生在路边来来回回走了几步,停下脚步,定了一下神,把金丝边眼睛往上托了一托,夜里天气转凉,他打了个喷嚏。

“我都不着急,你着个什么急?”柳佩珠说,。

“你穿得这么少,把你冻着了,我可担待不起!”

“呵呵,打喷嚏的是你,不是我,好么!”柳佩珠眨着眼睛,指了指马路对面,“卖栗子的好像还没关门,我再去买一包,回去慢慢吃。”

说罢,她几步奔了过去,柳云生又向远处张望一番,也没看到车影,索性跟了过去。在卖栗子小店里,柳佩珠要了一包刚出锅的糖炒栗子,捏着烫手的纸口袋递给了柳云生,柳云生接了过来。

“小心,还是有些烫呀!这栗子闻着就香啊!”

柳佩珠打开包,付了钱。

柳云生拎着纸袋走出了小店,雾气好像比刚才更浓了,冷气袭来,他的鼻子眼睛有涕泪的酸楚,一连又打了好几个喷嚏。感觉有什么东西飞进了他的眼睛,他使劲揉着眼睛,直到揉出了眼泪,那东西才出来。张开眼的时候,看见有两个人影从眼前一闪走了过去,其中的一人分外的眼熟。

柳云生紧跟了两步,追了上去。

那是一男一女,男人的背影像极了一个人-那个让他讨厌的裁缝,赵小双!

这么晚了,这小子不在家中好好待着,出来搞什么明堂?

好奇心驱使,柳云生悄悄地跟了过去。

柳云生隐隐地听到他们在说话,语气里透着亲热劲儿,更像是两个情人的旧梦重温,那女人不时地“咯咯”地笑。

“要不,星期五怎么样?”男人说。

“干嘛要等到星期五?”女人说。

“那就星期四吧!”男人说。

“星期四就星期四!”

“这么等不及呀!是不是想我想得心焦?想我想得浑身..哈哈哈...”

男人笑得喘不上气儿,一只手臂揽在了女人纤细柔软的腰上。

那女人,身姿妙曼,青丝墨染,一袭玫红色的长裙在昏黑色的夜幕里尤显飘逸。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她行走时微微左右摆动着身体,充满诱惑。

“那行,那就星期五,还是星期五吧!..这样好不好?既然这么说,我反正随意,就是星期六,星期七,星期八也可以!”

“哎,别!还是星期四吧!就是你们那儿的那个老太太真的烦人!总是不停地问呀问的,问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呢!”

柳云生没有心情再听下去,倚在路边的铁栅栏上,看着两个人渐行渐远的身影。

从那声音,体态来看,他确信那个男人便是赵小双。

北小礼堂外的那次见面之后,这小子确实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他倒也知趣,没有再纠缠佩珠。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他发现,佩珠似乎还在想着这个男人,从她经常显现出来的抑郁神情,从她偶尔发痴的目光,他能看得出来。

看来,这小子应该又有了新的女人,早就把柳佩珠忘得一干二净,倒也好!这一回佩珠应该死心了!

柳云生朝那边又看了一眼,竖起了衣领,向反方向走去。

柳佩珠走出店门的时候,没看见柳云生。

她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小心地走过了马路,此时天完全黑了下来,道路两边的店家也差不多都关了门,只有偶尔的两三家还亮着灯。街上有人还在叫卖着食物,只听到偶尔传来的的嗯啊声,听不明白卖的是什么。

柳云生去哪里了呢?

沉重的夜色,掩盖

了一切,出于女性的本能,柳佩珠隐约感觉到了一丝的慌乱。不远处,几个醉汉样子的男人,语无伦次,哼着曲儿,一路歪歪斜斜,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走,他们似乎也看到了她,便嘻嘻哈哈地围了过来。

不用置疑!对于他们来说,夜幕里孑然一身的女人,不就是到口的肥肉么!

“哟!这妞漂亮!这么晚在这儿,不回家,是不是等着我呀?”一人嘻笑地说道。

“去!什么等你!是等我呢!”

“这是我娘子吗?”

一个又矮又肥的男人吹了声口哨。

“不是,这是我的娘子!你们看看,我的娘子是个赛西施的美人!”另一个哈哈狂笑不止地说。

柳佩珠慌忙后退,被一双大手一把抓住,她定睛一看,是柳云生。

“快上车!”

说罢,柳云生把佩珠推上了路旁的黄包车,对车夫说道:“快跑”。车夫明白地点了一下头,拉着车就快步跑开了。

柳云生在后面跟着跑,跑了好远,还能听见身后的叫骂声。

回家的路倒也不远,车子拐了几个转儿,停了下来。下车的时候,柳佩珠问柳云生:“刚刚你到哪里去了?”

“找车子去了!你没有被吓着吧?”

柳云生跑得呼哧带喘,哈着腰,擦着脑门子上的汗。

“没事儿!就是几个小流氓而已!”

车夫拿了钱,跑开了。柳佩珠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栗子,塞在了柳云生的手里。

“嗯,还热着呢!尝尝!这家的糖栗子可好吃了!”

“就给我这么几颗啊!”

柳佩珠犹豫了一下,干脆把整包栗子都递了过去,“想不到,原来你比我还馋,算了,都给你吃吧!”

柳云生拣了颗栗子放在嘴边,正要吃,忽然想起刚才所见,便说:“你猜我刚刚看到了谁?”

“你还能看到谁?你们官府的人!反正我也不认得!”

“不是,是跟你有关!”

柳佩珠咬着栗子,转过身来,诧异道:“跟我有关?”

“赵小双!”

听到这个名字,柳佩珠吃了一惊,手里的栗子滚落到了地上。

已经许久没有赵小双的消息了。

柳佩珠又激动,又害羞地问道:“在哪里?你能确定是他吗?刚刚你怎么没告诉我?”

柳云生皱着眉毛望着她,没有答话。他心理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有些酸意,又有些感到可怜,是为这个表妹感到可怜。他下意识地用左手捻了捻那个装栗子的纸袋子的边缘,把整包的栗子还了回去。

“还是你吃吧!我最近牙不好!嗯,告诉我,你还在想着他吗?”

“嗯!”接过栗子,佩珠的回答倒也是简单。

“我跟爹都不看好这个男人!”柳云生尽量克制着自己对赵小双的厌恶情绪,但天然的反感还是流露了出来。

“我知道!快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唉!别找了!”

“不!我就是要去找他!告诉我,你是在哪里看到他的呢?”

柳云生轻叹了口气,走了两步,回过身来,迎着柳佩珠的眼睛,语气激动地说:“我就跟你说过,不要等这个赵小双,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偏偏不听我的!”

表哥的话令她一怔,注视着他的清浅的眼睛里藏不住心事儿,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你到底都看到了什么了?”

“你把他忘了,彻底地忘记吧!他已经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了,我刚才亲眼看到的!”

柳佩珠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你在说什么呀?”

“他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了!还没听明白吗?”

时空仿若瞬间静止了。

仿佛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儿,就是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碰巧他也爱她。

与之相对应,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一件事儿,就是这个女人还在痴情地爱着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已经另有所爱。

爱情是容不下另一个人的,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停了一会儿,她终于回过味儿来。

柳佩珠有些不相信,她带着自卫的,否定地神气,机械地摇晃着脑袋,说:“不会的,他不会的!你能确定就是他吗?天黑,你一定是看错了!”

“嗯,他的体态,他说话的声音,不是他还能是谁!我敢说就是他。为了确定是不是赵小双,我还特意跟踪了一段路,所以你没有看见我,我追过去听他们说话,... 我敢确定,应该就是他!没错!”

听了这话,柳佩珠呆呆地站在了原地,此刻,空气似乎已经凝固了,她深深地感觉到了窒息。

此后,谁也没有说话。

柳佩珠低垂着头跟着柳云生进的家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在正中的红木方桌旁停住了脚,桌子上摆放着的一本杂志,她随手拿了起来,翻了开来。在这本破旧的杂志的封面背后的空白页上,赵小双曾经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为她写下:

微雨燕双飞!

她坐了下来,胳膊支在桌面上,无力地支撑着她的脑袋。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那上面的几个字。

她依稀又听到了他对她说的话:

我们两个是双飞的燕儿,一只是离不开另一只的。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你!你等我!

灯忽明忽暗,她被一闪一闪地映在了阴影中。

她的头疲惫地扎在了胳膊里,透着无力和软弱。痛苦将她整个包围,在深处,却还有一丝的明亮,不让她沉眠,她苦苦挣扎,每一寸理智,每一寸肌肤,好像都被扯碎,揉成一团。

赵小双,那个英俊多情的男人,那个可爱的男人,那个被她视作自己生命男人,那个朝思暮想,为依消得人憔悴的男人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他已经爱上了别的,别的女人!

多少爱,多少惆怅,多少泪水,还有无尽的等待,到头来全都是一场空!

一场空!

空!

空!

空!

多情总被无情伤!

她还是不相信这会是真的!

柳佩珠哭了,哭了很长的时间。

这个夜,真的很漫长,很漫长。

(画外――)

“唉!”胖子白了林陈一眼,微微叹了口气,“林陈啊林陈!前世的你原来是个花心大萝卜啊!柳佩珠多好的姑娘!你还要负了人家的心!换作是我,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样的保护着她呢!”

林陈将目光投向道长。

“我,会吗?”

道士蹙眉,盯着林陈的眼,伸出一个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我在你的眼中似乎并没有看到什么!说明你是一个清纯善良之人!”

林陈抓住道士的手腕,“道长,你快说说,我的前世赵小双与佩珠姑娘的缘份尽了吗?我可不是什么花心啊!”

“我们道家讲究的是随缘, 缘起与缘灭,顺其自然。正所谓修行在世间,出世成正果,尽一切缘分,但不追求一切缘分。但花心不是,花心是烂桃花,是会削福的!诸事不顺!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前世的你是什么样,看看你的今世,便知!我从你的眸子里,看得出你感情单一,并无杂念!我想,你的前世也一样,这面小镜子会告诉我们后面发生的事儿。”

“不对啊!”胖子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

“怎么不对?”林陈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叶江川住院的时候,我记得我在医院的走廊里看到你和一个女人卿卿我我的,哦,你的手好像还受了伤... 我怕打扰你们,悄悄走开了!”

林陈怔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戳戳眉梢,笑着说:“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女人是白梅梅吧,许阿琪的朋友!我和她也没有卿卿我我!你没看到我手里的开水壶爆了吗?手受了伤,正好遇到来给孩子取药的白梅梅,她帮我清洗了一下伤口!平常朋友,别瞎想!”

“嗯!这我就放心了!”胖子扭过脸,对道士说:“咱们接着讲吧,柳云生看到的男人是赵小双吗?”

“好!”道士又举起了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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