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蚀
接下来的时间，都是红妮一个人在默默的倾诉，田文昊静静地听着，思绪随着红妮软软的夹杂家乡话的语音，在空中飘啊飘啊，飘过岁月的河水，如一片枫叶，落到了田家庄村外的小河边。
那时候他爸还是村长，只有他家能吃得起饼干，不是过年，也能穿得起新衣裳。而且难能可贵的是，他的新衣裳不是自己妈妈买布做的，而是从外面买回来的。
买来的衣服样式就是新颖，针脚也细密，穿在身上，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妥帖感来。要多洋气就有多洋气。
不过，田文昊自己不怎么觉得稀奇。大概是经常穿的原因，再者，他是男孩子，关注点根本不在这方面，六岁的小男孩儿，满脑子琢磨的就是去哪儿玩，玩什么，跟谁一起玩儿
六岁的小文昊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下河逮螃蟹了。夏天的河湾里，四周树荫笼罩，知了也在耳畔吱吱吱吱叫个不停，明媚的阳光下，从河畔的小洞穴里掏出一只螃蟹来，用手指夹住螃蟹头的两边，在河水里摆一摆，把螃蟹往河岸上饼干桶里一丢，看螃蟹慌慌张张在桶底爬行，慌不择路的样子总是逗得小文昊哈哈大笑。
那时候，身边总是有三五个年龄相近的小朋友。一般都是男孩子，有时候也会有一两个女孩子聚拢过来，但女孩子胆子小的很，用螃蟹吓唬她们，总能引起一阵一阵的尖叫。
那两个女孩子是不是就是红妮跟小敏呢？
二十年后的文昊已经记不清那些女孩儿的样子了。但身边的田红妮却言辞凿凿地说，那两个女孩儿就是她跟小敏。
她当时是什么样的？田文昊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我那时候很不起眼的，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是哥哥的衣服改小了给我穿的。倒是小敏穿得很周正，红布做成的褂子穿在身上，衬得小脸红扑扑的，可好看了。那时候，我很妒忌你，也妒忌她。我觉得你们都是一类人，而我永远是上不了台面的丑小鸭。”
红妮将身子靠在文昊的肩膀上，眼睛看着空中的某个点，似乎在那里，有两个小女孩儿，正露着笑脸隔着时光的屏幕对着挥手示意。
“我那时候就开始注意你了，小敏也喜欢你。不过她比我大胆，她喜欢就会常常粘着你，而我不敢。好在，我跟她是好姐妹，她去哪儿一般都会叫上我，所以，我就多了跟你相处的机会。但是，在你们面前，我永远都是那个在旁边观望或者是帮你们打下手的角色。”
文昊不记得有这样的情景，但的确有两个女孩儿会时不时的跟着自己，特别是那个叫小敏的女孩儿，总是“文昊”“文昊”的叫他，叫的他烦不胜烦。
“文昊，那时候虽然只有六岁，但我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嫁给你。不过，我这个愿望，在我七岁时，就彻底破灭了。你大概不会了解，七岁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的年纪，但我的无忧无虑却在那时候提早终结了。”
说到这里，红妮停了下来，文昊明显感到靠在肩上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
不过，很快她就又鼓足了勇气接着说下去，“你光知道我爹我哥是被我妈下毒药害死的，但你知道，我妈为啥要害死他们吗？”
红妮把身子直起来，本来看向空中的眼睛转移到文昊的脸上，“文昊，你一定也听到村里的一些风言风语了吧？”
田文昊难过地点了点头。
“很早就有传言，说我妈妈是人贩子从西北的大山里拐来的，我爷爷掏了五百块钱买来给我爹做媳妇。买来的人是没有人权的，我妈是商品，既然是商品，就只能任由别人欺负。我爹对我妈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反正也没人管。我爹打累了，就打我。因为我也是个女的，他不打我哥，因为我哥是男孩子，是要继承他香火的。
“我爹打我的时候，骂的话跟骂我妈的话一模一样，说我们都是贱货，是被日的对象。所以，从小我就懂得一个道理，女人都是低人一等的贱货，是可以被男人随意踩踏的。”
文昊听到这里，用力搂了搂红妮的肩膀，但是她的身子异常僵硬，根本不为所动。
“小敏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从七岁起，就一个人洗澡了？”
红妮突然发问，文昊有些不知所措，他拼命回忆那个叫小敏的女生，有没有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但记忆里始终搜索不到类似的话语。对于那个小敏，他是真的没有太大印象，虽然听说，她还暗恋过自己，但他对这个小敏的女生，从来没有用去太多的注意力。
“你应该不会记得的。因为，在你心里，大概没有红妮这个丑丫头的存在的。”
红妮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那么悲怆，文昊心里难受极了，但小时候，他真的没有怎么注意过她，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即使是想安慰红妮，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
“你知道我为什么七岁时就自己洗澡吗？”
红妮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冰冷，文昊更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这……”
文昊想说是她开始懂事，爱干净，害羞什么的，但这些理由都说不出口，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定不是这些大家都能想到的原因，一定有着更加隐秘的且是对红妮影响深渊的因素。
“你相信一个女孩子七岁就破处这种事情吗？不是外伤什么的，而是人为的，是被自己的亲人故意破坏的。”
红妮声音还是那般冷静克制，但是在文昊听来，却如同雷击。
什么？！
七岁破处？！
还是被自己的亲人搞的！
文昊觉得红妮是在说胡话。
她要真不想结婚可以不结啊，没必要这样作践自己吧？！
但是，看红妮的神情，又不像是临时现编的词汇。
可是，要他相信这样的事实，简直比杀了他都要难受！
“红妮，你别再说了！你开始说胡话了！大概是脑子累了，还是先躺下来休息下吧！”
田文昊去捂红妮的嘴唇，红妮挣扎不过，便试图去咬他。但还是咬不到，文昊用手掌紧紧捂着她的嘴巴，她连张口的机会都没有。
过了许久，文昊感到红妮的身子变得柔软下来，放松了手掌的力道，只听红妮“哇”的一声，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