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海图志

沈器远看来正是李倧身边倚重的谋士，这一问算是问到点子上了，郑冲却笑而不语，傅青主反问一句：“绫阳君如今困于济州岛上，不知又有何可助我之处呢？”

李倧被问住了，沈器远微微惊讶，天朝上国人物果然厉害，轻轻一句便反客为主。不错，李倧如今算是个被流放的废君，他又有什么可用之处呢？若李倧自己说不出可利用的价值来，郑氏又凭什么与他合作？

沈器远暗暗咬牙，郑氏这个机会不能错过，朝鲜王族可不是只有李倧一人，当下急忙道：“想来贵军水师大举北上，需良港驻泊，我君上麾下有旧部金尚宪为黄海北道黄州牧郡守，其治下皆君上心腹旧部，黄海北道之上有我国中良港南浦港，可供贵军水师为驻泊之地！”

闻言郑冲与傅青主都是心头暗喜，龙须号北上的重要目的之一，便是确立今后郑氏北上的补给航线以及可供水师驻泊的港口。此前两人在研究朝鲜地形时，便觉得南浦港很适合水师船队驻泊。

南浦港位于朝鲜西部沿海大同江入海口的北岸，濒临西朝鲜湾的东侧，是朝鲜西部的最大港口。它是朝鲜西京平壤的外港，相距仅一百四十余里，同时还有大同江水道便利，十分适合作为北上郑氏船队的主港。

若郑氏今后能在南浦港、济州岛驻泊，将形成一条完整的北上航线，包括泉州、舟山群岛、松江府、长崎港、济州港、南浦港几座港口，不但兵员、补给可沿这条航线源源不断的输送北上，更可联结这几处的海贸，彻底打开明国、日本、朝鲜三处的贸易航线。

不过这些港口中，郑冲还希望能将庆尚南道的釜山港也包纳进来，这样南浦港、釜山港一南一北，便可囊括整个朝鲜的海贸了。

而且南浦港与皮岛之间相距也不过三百余里，并不算太远，反而比山东登莱至皮岛要近，从登莱之地至皮岛是六百余里的海程，而且大明长江以北海禁更严，反倒不如从朝鲜沿海北上的航线要来得便利。

更兼若是今后北上的郑氏水师驻泊山东登莱等地港口，势必要看登莱水师和登莱巡抚的脸色，因此郑冲一早就没打算在山东开辟港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大明内部的党争及相互倾轧愈演愈烈，反倒不如开辟朝鲜航线来得容易，国情如此，情非得已。

至于这黄海北道黄州牧郡守金尚宪，也是有名的人物。金尚宪字叔度，号清阴、石室山人、西涧老人，朝鲜大臣、著名诗人，以在丙子胡乱中力主斥和、“手裂和书“而著名。本贯安东金氏，属于西人党，有朝鲜的文天祥之誉。

郑冲与傅青主皆是老奸巨猾之辈，觉得沈器远这话还有保留，当下郑冲微微一笑道：“只是如此么？”

沈器远心下暗惊，天朝人物果然不是这么好欺瞒的，还没等他开口，李倧便急忙说道：“我还有旧部武将李荟官拜庆尚南道水师统制使，驻兵丽水港，麾下有龟船十五艘，其余战船数十艘，兵将数千，可供将军征伐差遣。这李荟乃我国名将李舜臣之后，海战精熟，可助将军一臂之力。”

沈器远闻言大急，他们这位君上就是沉不住气，十年前发动政变失败，也是因为他沉不住气，以致全盘失利。这李荟麾下庆尚南道水师乃是他们西人党手中为数不多的精锐武装，岂能交由明军统领？若郑冲真让李荟加入北伐建奴的战役，李荟是去还是不去呢？

若是去了，此等无召动兵，形同谋反，朝鲜国君李珲必定有所警觉，但若不去，岂不是失信于明军？李荟的水师最好是等明军大举入朝之后，再与明军联手，这样才能万无一失。看来十年幽闭岛上的生活，让李倧无比渴望早日脱困，现下见得曙光，便更加沉不住气了，竟然如此冒失的说出这等话来。

沈器远当下飞快思忖起来，看如何说辞方能挽回局面，不想郑冲却先开口了。

“原来君上麾下在左近还有一只军马，只是这丽水港水师军马此刻也不必随我出征，两军联手颇多不便。”郑冲缓缓笑着说道：“李荟所部水军还是暂且按兵不动为好，待得我郑氏水军大举北上，奉君归朝时，再联手举兵为好。此刻勉强与我征进，并无益处，得不偿失。”

沈器远松了口气，看来这位郑将军还是很清醒的，一眼便看出其中利害得失来，也省得他想说辞了。

郑冲顿了顿又道：“不过既然李荟治下有丽水港，我水师也想借其地驻泊。”

只是驻泊港口，这自然是没问题的，当下李倧和沈器远便即答应下来。随后又商定了郑氏水师北上之后，在港内补给、修缮等一些细节之事。

都商议定后，沈器远忽然提醒道：“贵军水师北上进驻两处港口短时日内自然可行，但若是战船颇多，只恐惹来民间百姓观看，继而走漏消息。若是李珲那里闻得上国水师大举北来，定会遣使前往登莱巡抚之处询问情由。不知将军北进，可有朝廷旨意，可驻泊我国？”

沈器远提醒得对，若是少数明军战船偶尔停靠，也没什么问题，但若是大批战船北上来顿住，即便金尚宪是郡守，李荟是主将，只怕也瞒不住消息。朝鲜国君闻得明军大举北上，定会惊恐不安，一定会派使臣前往明国询问情由，若是郑冲没有朝廷旨意，擅自在朝鲜驻兵，那毛文龙头上原本被诬陷过的罪名“妄出边塞”，只怕又会扣到郑冲头上了。

郑冲却不以为意，摆摆手笑道：“此事不劳你们费心，我自有办法。”沈器远见郑冲笃定的样子，也不疑有他，暗想这郑将军如此人才，当不会胡来的。

于是一番商谈之后，郑冲便替即将北上的郑氏水军搞定了朝鲜的三处港口，便是南浦港、丽水港和济州港。同时也与李倧等人商议定下，今后朝鲜海贸便由郑氏把持。当然这一切都需要郑氏能奉君归朝之后才能实现，李倧假如不能坐上朝鲜国王的宝座，这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而已。

跟着郑冲又提起有泰西传教士毕方济想要在南浦港传教之事，想不到李倧却对这西洋教派颇有些抵触。原来朝鲜受中原文化影响颇深，国中信仰佛教、道教颇多，几乎没有西教，对高鼻深目的西洋人也是甚为忌惮。

但郑冲很快就扭转了李倧的这种观念，他告诉李倧，这西教在大明京城都已经开始传教，他的老师徐光启也是教徒，甚至大明宫中许多贵人都信这西教了、

李倧闻言大为惊异，暗想这天朝上国贵人都信西教，难道这西教真那么好么？出于对大明的盲从，李倧也便答应了传教之事。后来郑冲也暂时改变主意，让毕方济与黄道周留下来，并前来与李倧会面。之后几天内，李倧与黄道周谈起理学来，深深被黄道周的理学折服，而毕方济的西教教义说了之后，李倧也逐渐迷上了这个教义，此乃后话。

至此郑冲与李倧**达成了秘密协定，后世史学家称之为“济州岛密谋”。

辞别李倧之后，郑冲自觉在济州岛该办的事都已经办好，当晚便召集众人商讨去留之事。

郑冲决定让黄道周、毕方济、王月娘、黄绣英暂留济州岛，由杨猛率领一百明军留驻岛上护卫，同时将秋田官兵卫、井口四郎等七十余名倭寇俘虏也留在济州岛，做修建港口的苦力。

郑冲与李倧已经商议定下，毕方济去南浦传教可稍后再去，他现在主要作用是先影响李倧，让这个即将被扶持成朝鲜国王的人能接受西教，待有成效后，济州郡守金自点会安排船只从毕方济北上，因此毕方济也不必急着跟随郑冲北上。

而李倧那里派了沈器远跟随郑冲北上南浦港，与金尚宪接洽驻泊之事，明日沈器远便会来到牧场与郑冲等人会合，然后一同北上。

这次郑冲在济州岛留下老弱妇孺，并将船上看押的俘虏都留下，更加船上的海贸货品全都卸下，便是想轻装上阵，到了南浦港稍作补给之后，便要一举开赴辽东，与建奴水师交战。因此船上最好不带任何交易商品，不相干的人也暂且留下，以免开战后照顾不过来。

都商议定后，众人都是领命而行，惟独监军侯大人苦着脸道：“小郑将军，我能否也留在济州岛上？”

郑冲笑道：“监军大人身负皇命，自当要随船征进，方才能鼓舞我军士气啊。”侯隆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留下的，当下也只得捏鼻子认了。

至于驻泊朝鲜港口的事，侯隆也没有什么异议，从泉州出发后，经过二十多天海上艰辛的历程，他亲身体会了航海的凶险，因此他没有异议，而且甚至有些理解郑冲的做法。

同时，侯隆也渐渐理解了什么叫海战，也明白了为何一开始郑芝龙如此反对船队大举北上。龙须号一艘战船北上，就遇上了这许多难题，很难想象要是一支庞大的船队北上，遇上的难题只怕更多。

而且侯隆也渐渐学会了看海图、量远近。从海图上看，郑冲选择的这条泉州、松江、济州、南浦最后至皮岛的航线，沿途的港口、航路都已经摸清，而且也很合理，所以侯隆很是支持郑冲的决定，不去山东驻泊，而是在朝鲜驻泊！

可侯隆却没想到，郑冲选择朝鲜驻泊还有更大的阴谋，他并不知道朝鲜绫阳君已经与郑冲达成了密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