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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美人

楚怡便在翌日一早照例去了坤宁宫。皇后这天又说精神不济, 差了白蕊出来请嫔妃们在外殿喝茶。

打从新皇登基以来, 大家来向皇后问安时, 十日里有八日都是这样喝茶。另有一日能见到皇后的面、还有一日可能连殿门都进不了, 在外头磕个头就叫走了。

每每这么一道喝茶的时候, 大家总得找点话题来聊。楚怡就听到斜对面坐着的黄贵人饶有兴味地说:“孙答应今儿个又没来。皇后娘娘病着不见人是身子总不见好, 她这是怎么了?”

旁边的罗贵人抿笑:“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呢?家都被抄了, 哪还有心情顾这些礼数。”

这两位十年如一日的说话不好听。不过大家从东宫进了后宫之后身份拉开了,她们再也没敢像从前一样对楚怡夹枪带炮,楚怡自也不再多理她们多说什么。然后她慢慢就发现……偶尔听听这俩嚼舌根也挺喜感的。

——黄氏总是先开口的那个, 罗氏跟着捧两句,像在听相声。

不过这回云诗却不得不接个话,因为她封了和妃, 罗氏是她宫里头随居的人。她便道:“孙答应是冲撞了贵妃姐姐被皇上禁了足, 你知道这个便是了。至于什么抄不抄家——朝上的事不是你该议论的,少说两句吧。”

罗氏只好哑哑地闭了口, 看看和妃, 又心虚地看看楚怡。

楚怡察觉到她的目光却无暇理会,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会儿要求见皇后的事。

如此坐了一刻工夫, 大家就从坤宁宫中告了退。楚怡也先和她们一起退了出去, 云诗瞧她今天总在走神, 就小声问她:“姐姐怎么啦?”

“没事。”楚怡笑了笑,“昨天没睡好。我还有点事要去跟皇后娘娘议一议,你先回。”

云诗点点头, 楚怡刚走出两步, 却又折了回来:“那什么……你帮我个忙呗!”

云诗愣了愣:“你说。”

楚怡道:“中午我要是还没从坤宁宫出来,你就差个人去孩子们的书房,把月恒和沈沂接到你那儿一起用膳!”

说完这个,她转身冷静地走了。

云诗听得一头雾水,一头雾水之后又遍体生寒——她这话怎么听着跟交代后事似的?

坤宁宫中,白蕊听婉贵妃说有事求见皇后娘娘,便进寝殿去传了话,不过多时又折出来请她进去。

楚怡就进了寝殿,见了礼后,皇后客客气气地邀她落座。

楚怡便坐到了罗汉床的另一侧,她打量着皇后,见皇后确实像沈晰说的那样——眼里的一切光彩都熄灭了。

楚怡心头发着紧,颔了颔首:“皇后娘娘可否屏退宫人?”

这话一说,侍奉在皇后身侧的宫人都一滞,连跟着楚怡的宫人都稍稍一怔,皇后却只面无表情地点头:“都退下吧。”

宫人们鱼贯而出,皇后仍只是淡淡的,一点也不好奇楚怡要说什么。

楚怡心下斟酌了片刻,轻声道:“臣妾听闻皇后娘娘近来身体不适……想问一问,娘娘是不是觉得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觉得一切都没滋没味儿。容易大喜大悲,也容易不知喜悲,甚至有些时候……会寻不出活下去的理由?”

话刚说完,楚怡清晰地感受到皇后的气息一停。

她顿时也闭了口,心里气势汹汹地想皇后如果发火了……

那她立刻给她跪下!!!

她不敢看皇后,而皇后错愕地看着她。

过了良久,楚怡听到了皇后轻颤的声音:“贵妃如何知道……”

她那些想要寻死的念头,她从来没和旁人提过。

楚怡微微松气,道:“在楚家刚落罪的时候,臣妾也是这样。”

这自是假的,不过她需要编出一段病史让皇后相信她理解这种感受,想来想去也就那段时间适合拿来编了。

她有点凄苦地笑了笑,继续说:“现在想来,当时的许多情绪,自己如今都不能理解。有时候遇上一丁点让人不高兴的小事都想去死,一边觉得不至于,一边又克制不住那种感觉。”

皇后怔怔地望着她。

“当时有略懂医术的宦官说臣妾病了,说积郁成疾也是病,臣妾不懂。可现下臣妾没事了便懂了,那时候大约是真的在生病。”

她终于鼓起勇气望向皇后,目不转睛地望着:“所以臣妾想说,娘娘您不要自责,您的那些想法都是病带来的,不是您的错。您也不需要自己扛着这些事情,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其实很多人都是盼着娘娘好好过日子的。”

她看心理学家在微博上科普过,跟抑郁症患者永远不要说“你挺住”,而要说“我来帮你”;不要说“你有空出去散散心”,而要说“我陪你出去玩”。

——不过后一句话吧,以她和皇后先前的交情,说出来真的很诡异。所以楚怡就先把意思表达到了“大家都想帮你”为止。

饶是如此,也足以让皇后觉得费解了。

她浅锁着眉,打量了楚怡好一会儿:“你为何同本宫说这些?”

楚怡咂了咂嘴。好吧,如果把境遇换上一换,皇后突然来对她表达关心,她肯定也满是不信任。

而后她道:“可能是为了对得起良心吧。”

皇后挑眉,那股不信任反倒更深了一点儿。

“娘娘没必要这副表情。”楚怡笑出来,“臣妾和娘娘纵使不睦,也并没有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吧?依臣妾看娘娘稳坐后位挺好,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臣妾可不想管。”

“呵。”皇后笑了声,“贵妃倒想得开。”

“希望娘娘也想开一些。”楚怡轻松道,“得了病,咱们治就是了。不止是臣妾,皇上、娘娘的兄长,还有皇长子,都希望娘娘好好的。”

她说着顿了顿声,又不太客气地续说:“娘娘有什么痛苦现下就可以和臣妾说说。反正……娘娘别嫌臣妾说话难听——臣妾是犯不着出去乱说话坑害娘娘的,这后宫里,原也没人能与臣妾为敌了。”

——这话说完她就差点咬了舌头。

脑补的时候没感觉,说出来可真是十足的反派宠妃挑衅的调调啊!

不过皇后对这话也没什么反应,她神情麻木地盯了地面一会儿,轻笑了声,又疲惫一叹:“也好。”

她有点自嘲:“本宫活都不想活了,也不怕你出去说什么。”

皇后便这样慢条斯理地同她说了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一说就说了好久。

楚怡于是真没能在晌午之前离开坤宁宫,云诗本就为她早上的话慌了一上午,目下更是阵脚全乱。她强定着心神着人按楚怡交待的先去接了月恒与沈沂过来,而后实在放心不下,壮着胆子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中,沈晰刚见完一波朝臣准备用膳,乍闻和妃求见,一下子愣没反应过来:“……谁?”

“和妃娘娘。”张济才在旁躬着身赔笑,“和妃娘娘云氏。”

“哦……”沈晰这才回过神。

不怪他反应不过来。这么多年了,云氏都没主动求见过。不仅不主动求见,他去她那里看欢宜时她都巴不得躲起来,用楚怡的话说,云氏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今儿太阳打哪边出来了?

沈晰挺好奇,着人将她请进了殿。云诗一进来,脚都没站稳就跪下了:“皇上……”

“……起来起来。”沈晰无可奈何,“有话起来说。”

云诗却因紧张而跪着没起,半是因为在面圣半是因为担心楚怡。沈晰就听她磕磕巴巴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听完之后禁不住地笑:“你跟贵妃倒真是姐妹情深。”

云诗急坏了,哪有心情听这调侃。但还没来得及再开口,便见皇帝从御案前站起身,经过她身侧时随手扶了一把:“放心吧,朕差人盯着了。你回去安心等着,朕到永寿宫等她。”

他说罢转身就走了,云诗猛地定住气,静神想了想……也对!

皇上跟楚姐姐那是什么情分?她担心的事,皇上准比她更担心。皇上担心了,肯定会提前做好安排!

其实云诗也就是跟楚怡错了个前后脚,她前脚到了乾清宫,皇后后脚就让楚怡回去用膳了。

是以沈晰走进永寿宫时楚怡已在用膳,看见他来她还愣了一下:“今儿不忙吗?”

“忙得很。”沈晰轻笑,“云氏说你迟迟没出来,担心得不行,到乾清宫替你呼救去了。”

“……”楚怡哑然,暗自吐了下舌头。

沈晰好笑地打量着她:“怎么回事?昨天我说陪你一道去,你不让我去。今日又让云氏替你顾着孩子,你这还是害怕啊?”

“……那我肯定害怕啊。”楚怡盯着地面撇嘴,“万一皇后娘娘不高兴了把我扣在坤宁宫里收拾一顿……不也有可能嘛!”

沈晰觉得更好笑了,调侃说你现在怎么这么怂了?当年在书房里跟我叫板的时候都没见你害怕,如今跟皇后说个话,连遗言都交代上了?

楚怡斜斜地瞪他,冷哼了一声,没有作答。

第二天早上,沈晰在又一次偷看她的小本本的时候,看到她对他破口大骂。

她说:

讨厌!!!他竟然笑话我!!!

我变怂了还不是因为他!!!

有他有孩子我才豁不出去的!他还笑话我!!!

字写得超大,三句话足足占据了几页纸,看起来超生气。

这么回事啊……

沈晰捧着本子失笑,有点感动还有点心疼,把本子放回抽屉中后便踱回了床边,俯身亲了她一口。

她的手一把糊到他脸上,很不耐烦地把他推开:“我再睡会儿……”语气混沌得像含了一口面糊。

“……”一脸深情的皇帝滞在床边,挑眉看了她一会儿,只得笑一声,“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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