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咳

老牛不习惯使用烘干功能，边晾衣服感慨道：“萨沙是身价几千万的大老板，给咱们趴在地上安装洗衣机。大老板还亲自干这些事儿和国内真不一样。”

老郭问道：“几千万是美元吧，那得多少人民币呀。”

“在美国就不要总想着换算人民币。” 老牛纠正老郭说。

老郭反驳说，“行啦行啦，你才来几天就变修啦。”

看父母说的热闹，牛伊万插话：“纽约的华人房东有几套房子就不得了，要是有10来套房子就会要上天了。牛X哄哄的样子，有事情根本叫不动。认识的几个犹太人大老板，至少都是起步上百套房子，也没感觉自己怎么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交待一声，他们马上就亲自去办。”

老牛感慨道：“聪明又勤快，平时穿的也很朴素。能赚钱还节省，难怪他们要发财。”

老郭补充道：“关键是生活节俭，会过日子。不像你们大手大脚的……”

眼看聊天方向将要改变到生活节俭方面。牛伊万心里一紧，不想毫无缘由的就成为被数落的对象，马上岔开了话题，“所以在纽约，不做老华人区的话，只要认识哪怕1-2位像萨沙这样的犹太人大房东就够了。一年给个上百套出租房源，稳稳地够吃饭过日子。”

老郭注意力被转移，又问道：“为啥不做老华人区，我看法拉盛红火的很。”

“看着红火，其实不好做。” 老牛建议：“不过也别放弃，能做一些就做一些吧。”

牛伊万拍了下大腿，说：“爸，你说的太对了。法拉盛、唐人街之类的华人区，竞争太激烈了。工作量是曼哈顿、森林小丘这些区域的几倍，但收入却不到一半儿。在那些区域太难了，别说我不行，萨沙这样老江湖都应付不了。”

老郭突然想起来，问道：“这洗衣机钱还没有给萨沙吧，估计不便宜。”

牛伊万事先在网上都查好了。这个型号的洗衣烘干一体机大约1400美元。再见面时递给萨沙了1800美元，牛伊万说：“洗衣机和安装费，您点下。”

百般推脱之后萨沙只收了成本价，说道：“我和供应商比较熟悉，1200美元足够了。安装费肯定不能要。”

牛伊万连忙道谢，萨沙又说：“洗衣机钱收了。你租这个3房2卫浴的中介费就不用再付了，我直接去找你的房东去要。老瑞安很好说话，让他直接付给我，然后咱俩再一人一半儿。”

话说到这里牛伊万才想到，这次自己换房就没有提中介费的事儿，还以为自己人就免了。原来萨沙还一直记着，该赚的钱一分都不会少赚。让自己用现金年付房租，又一下子签了2年的合同，原来早已计划好，在这里等着房东老瑞安。

萨沙去找老瑞安，要一个月的中介费回来。然后作为合伙人，再公事公办的分给了牛伊万一半儿。对牛伊万来说，里外里这洗衣机也就算是免费了，零头还多收回来几百美元。当老郭知道了其中的“故事”之后，对萨沙赞不绝口。总是觉得应该招待萨沙吃些什么，才可以充分的表达感谢情绪。可惜民族习惯不同，萨沙不能品尝老牛拿手的油泼面。

从此萨沙常常领人到牛伊万家来参观洗衣机快接方法。每次来人参观的时候，老郭和老牛都要再次表示感谢，说上几句关于萨沙的好话。每每被表扬时，萨沙总是不可思议的能听懂，混杂了西安、北京与河南味道的普通话也没问题。大约是听在耳朵里美在心里，萨沙常常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可以帮助安装洗衣机，成为了萨沙和牛伊万做房屋出租时的一个卖点。同时让萨沙不可思议的是，洗衣机特别受到中国租客的欢迎，甚至很多中国租客宁愿不要洗碗机，也要争取洗衣机。

客厅里晾衣架上挂满了床单被罩，餐厅里弥漫着小肥羊火锅底料的当归味儿，牛伊万这才感觉在纽约彻底安顿下来了。自从大学毕业第二天离家后，有10多年没有和父母住在一起了。现在一家人在纽约团聚。牛伊万赚钱、妻子上学、父母帮着看孩子，每逢周六去动物园，周日在父亲老牛的带领下去做礼拜。家长里短的小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现在房子足够大，住6人完全没有问题。南北通透，阳光明媚，使得母亲老郭非常的欢喜。牛伊万夫妻俩住的主卧，有独立卫浴和衣帽间。马小美住隔壁的卧室。父母带了女儿牛艺云住在朝南的卧室。

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牛伊万一下子扑上了新买的大床。妻子发话了：“搬家时马小美真是出力呀。指挥着工人跑前跑后，之后又给大家买汉堡买可乐。搞得她自己好像是女主人一样。我看你也要自己多注意！”

“多注意什么？”

“你自己明白。”

揣着明白装糊涂，躺在宽大的床上，一切重在行动。虽说按照美国医生说的怀孕期间不影响生活，甚至听说美国妇女们还要追求别样的体验。但在这件事上牛伊万还是按照中国的老规矩来办。蹑手蹑脚、轻拿轻放，不能给还未出生的孩子带来压力。

妻子最后给的结论是：“一切为了孩子，还需要再忍耐一段时间。”

能量不断地在体内蓄积，牛伊万感觉自己心里火烧火燎。便把无处安放的精力用在了学习与工作之上。每天上午的ELS课程结束后，在学校食堂随便吃几口饭，就在图书馆里给屋新天网站增加下新内容。晚上赶到法拉盛上地产课。深夜回到家里继续背课文做练习题。直到困得睁不开眼再睡觉。

天气越来越冷，牛伊万却始终处于上火状态。起初还开玩笑说自己不该穿秋裤。很快从喉咙干痒开始、嘴里起泡、嗓子发炎，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了咳嗽。

硬撑到ELS课程结束，终究还是病倒了。只能在家里静养休息，尝试了纽约同仁堂的若干种非处方药，病情似乎是被控制住了。但一到夜里躺在床上，总是隐隐约约能够听见气管深处发出咕噜咕的声音。如同几只鸽子聚在一起开会时发出的声响。

“纽约严重缺乏雾霾，在北京待久了的肺，已经不能适应如此干净的空气。” 牛伊万遇到关心自己咳嗽的人，只能如此自嘲。

一天下午风雪交加中，听到马小美在楼下叫自己，让帮着刚来的客户往楼上搬家具。牛伊万下楼见到从上海来的访学医生一家三口，正瑟瑟发抖的站在寒风里。杂乱堆在路边的包装箱上，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积雪。

牛伊万顿时明白了。应该是看了马小美写的买家具购物攻略，而没有使用宜家的送货服务。自己雇的送货车司机，把东西卸到路边就直接走了。

本来宜家是有送货服务的。不论买多少东西，都收99美元送货费到森林小丘，还可以帮着搬运到楼上。牛伊万在宜家买过不少家具，起初都选择了宜家送货服务。一次因为买的家具比较多，送货小哥匆忙中把家具放下就走了。之后妻子发现送来的2张桌子只有桌面，桌腿还在送货车上被拉走了。电话几番交涉，废了挺大劲才找回桌腿。另一次朋友的老婆接货时，牛伊万让她密切留意数桌腿。结果她紧盯着桌腿没出错。等到组装家具的时，才发现桌面没有送来。之后又经历过若干次不靠谱，马小美归纳总结道：“宜家送货服务给刚来纽约的朋友们，增加了许多提升英语交涉能力的机会。”

上海医生在布鲁克林宜家置办完家具后，犹豫再三还是没有选宜家送货服务。直接去停车场找到一位拉活儿的司机，讨价还价连人带货80美元送到森林小丘。面包车装的满满当当，仔细一算比宜家送货还便宜。最主要是人货一锅端，既避免了送错的风险，又可以当天就睡上新床。

装车的时候还只是飘着小雪，车开了一半便是大风卷起雪花漫天飞舞，搞不清是地上的雪被风吹起来，还是狂风中还在下大雪。能见度非常低，面包车顶着“白毛风”龟速前行。医生一家三口坐在车里，第一次见识了什么是暴风雪。提心吊胆的终于熬到楼下。如此大雪天司机要赶着回家，给再多小费也不肯帮忙把家具搬上楼。

上海医生租的房子与牛伊万家同样的户型也在3楼，只隔了几个单元，走路最多半分钟就到。此情此景下叫牛伊万来帮忙也是理所应当。牛伊万匆忙穿上衣服下楼。刚推开楼门就感觉一阵冷风钻进肺中，嗓子不由自主的干咳了几下。

风雪打的人脸皮疼，赶快让老婆孩子先上楼暖和。医生见到牛伊万来了，高兴地说：“

牛总，你来了，真是雪中送炭。”

“炭没有，鞋有一双。昨天看你还穿着单皮鞋，看着就冷。这个northface的雪地靴我买来发现有些瘦，你脚瘦穿着肯定没问题。”

“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我正准备去买厚大衣和鞋。” 医生把鞋从包装盒里拿出来，说道：“你这是新鞋，我给你钱。”

“别客气。我穿过一天的，你不嫌弃就行。现在就穿上吧。”

医生穿上雪地靴，虽显得有些笨重，但绝对够暖和。高兴地说：“感谢牛总，雪中送履。”

牛伊万笑着说道： “看，医生就是有文化。一下子就新造出来一个成语，雪中送履。”

“开始干活。” 牛伊万随即捂紧帽子、戴上手套，抱起一箱子锅碗瓢盆往楼上送。医生、马小美和牛伊万分工合作，三人不一会儿就把小物件搬的差不多了。

牛伊万T恤外套了一件厚羽绒服。风雪中感觉背上在出冷汗，又吸了不少冷风后气管有烧灼感。搬完沙发和床架，牛伊万扶着楼梯护栏，剧烈的咳了一阵儿，明显感觉体力不支。又坐在楼梯上休息了几分钟，再站起来的时候两腿竟然有些软。

剩下1个King Size（ 80 英寸× 76 英寸/203 厘米 × 193 厘米）的床垫是最有难度的挑战。牛伊万托底，上海医生从上面拽，在狭窄的拐弯处需要两人用最大力气，使厚实而沉重的弹簧床垫弯折才可以通过。牛伊万平时身体好的时候，自己发一个蛮力便可使劲冲过这样的楼梯拐弯，现在只能多仰仗医生出力了。但医生拿手术刀的手足够灵巧，而力量不足，床垫僵持在了2楼拐弯处。

万般无奈之下牛伊万只能去敲二楼房东的门求助。房东是一位40多岁的单身犹太女士，一年四季不论夏暑冬寒都穿着一样的黑裙子。她除了打招呼以外，通常从不主动和别人说话。但是会非常热情的用生硬的英语与任何找她搭话的人持续聊上小半天，直到主动搭话者找借口撤退为止。

房东开门看到牛伊万，顿时露出微笑。牛伊万也报以微笑，心想：肯定听见了一趟一趟的搬东西，也没有开门帮忙。现在一敲门就开门了，还穿戴如此整齐，说不定是等着我们来敲门。这下子终于逮住聊天机会了。

牛伊万对着女房东，说：“您的新租客床垫被卡住了。”

“小心，别把灯罩碰坏了。” 女房东用手推了推纹丝不动的床垫，又说道：“等一会儿，我打电话叫我弟弟来帮忙。”

不到10分钟，住在对面公寓楼里的弟弟就来了。这是一位身高近2米的壮汉，挽起袖子露出长满黑色卷曲汗毛的手臂。他卯足力气用肩膀扛着床垫边缘，粗壮的胳膊使劲一推。先把床垫的一半儿推进了女房东家里，然后再从与楼梯护栏的缝隙里挤到了医生的位置。从女房东家里硬生生的把床垫拖了出来。医生和牛伊万托底，房东弟弟在上面拉，一鼓作气就把床垫搬进了医生的主卧里。

搞定了床垫，医生感激的向房东弟弟道谢。牛伊万则对着女房东说道：“这位医生刚搬来，很多问题不懂。建议您去他家教教他，房子里各种水、电、暖气、电器，如何使用。还一定要讲明白垃圾分类的规矩。”

仔细的吩咐交代了一遍，女房东和上海医生都对牛伊万报以感激，点头微笑中女房东感激之情显然更多一些。

后来上海医生给牛伊万说道：“房东太热情了。当天晚上来了3次，第2天上午来了3次，下午又来了2次。之后几天平均来我家概率大于70% …”

牛伊万问：“她找您说什么？”

上海医生掏出一个随身笔记簿，认真的回答道：“她每次来说的我都记下来了，主要是很细节的问题。例如，根据统计数据来看，关于垃圾的问题说了6次，第一天2次，第二天2次，第三天还是2次，还给了我打印好的中英文垃圾分类图谱。”

牛伊万心里暗暗高兴。房东和租客都是这样的心思细腻，努力把生活的细节都展现出来。他们彼此真是最合适不过的人了，这样有缘在一起才会感觉到幸福无比。当然女房东幸福的感觉，很显然也更强烈一些。